而“籬笑”這個名字，應該是靈均取的。 　　這個叫籬笑的姑娘一直生活在黯幽塔中，她口中的“黑色幽布”，大概就是雲婉吧。 　　雲婉…… 　　消失於一場戰亂。 　　十幾年前，雲婉還是摯人模樣。 　　那時候窟植島剛從漫長的黑夜中蘇醒過來，開始有規律的白天和黑夜，天氣冷得出奇。 　　笙帝的烽燧上一座接著一座燃起狼煙，長煙直沖雲霄，看著直叫人恐慌。 　　摯人、杳獸、菁旅三族從四麵八方聚集，遠遠望去，地麵上到處都是緩緩移動的排列整齊的大軍。 　　戰旗有節奏地飄揚，戰鼓咚咚有聲，大地震顫著驚動生靈流竄。 　　傍晚，長煙變成烽火，四周戰火一片，交戰的兵戈聲響徹整個笙帝，甚是悲壯。 　　戰火燃了十個輪換的白天與黑夜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笙帝屍堆成山，血流成河。 　　血水流至九江，染紅了每道江水——泣潤，沈漁，漉溏，涉汁，滄涵，洪瀾，潯津，清汀，涇源。 　　江水像九條血色長尾，映紅了整個笙帝，也映紅了窟植島的心臟。 　　這場悲壯而又淒涼的戰爭損耗了太多的生命，直到雷骨峰的峰神到來，才平息了戰亂。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裡，雲婉灰飛煙滅。 　　而她又不甘這麼寂滅，有一縷魂，裹在她的黑袍之下，逃向簞袞。 　　再後來，聽說棄置多年的黯幽塔有了動靜。 　　那時夜懷昕還是個孩童，還困在自己是誰的迷宮裡，他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猜測，黯幽塔裡的動靜應該是雲婉。 　　這麼想著，夜懷昕確定了籬笑是靈均口中的“猴子”。 　　他問：“你怎麼從黯幽塔裡出來了？黑色幽布呢？” 　　籬笑長著一張乾凈的臉，無論見到什麼，總會不由自主地笑。 　　她臉上在笑，語氣卻是故作深沉的：“我在窗口站了好久，黑色幽布都沒有來找我，她不見了。” 　　夜懷昕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籬笑：“我從第三層塔下至第二層，沒有黑色幽布的影子；下至第一層，也沒有黑色幽布的影子，她不見了。 　　“這是我第一次尋找她，卻找不到她，我有些想她。 　　“黯幽塔外閃著電，下著雨，我站在黯幽塔的最底層。” 　　她那時站在底層，看頭頂的圈紋一圈圈縮小直至成一個暗色的點，第一次品嘗到了孤獨無助的感覺。 　　籬笑停頓了會兒，又繼續：“我在塔底轉著圈，小聲問著‘你在哪裡’，朝各個方向，都沒有回應。” 　　那時一絲淡淡的恐懼在她心頭升起，她呼喚的聲音也便漸漸大了起來：“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籬笑看了一眼夜懷昕：“黑色幽布沒有應聲，塔內都是我的聲音。黑色幽布不見了。” 　　夜懷昕問：“後來呢？” 　　籬笑答：“後來一個聲音回應了我，是爸爸。我聽到聲音，向聚沉門望去，這聚沉門被魔法封印著，我走不出去。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喜悅，不像是黑色幽布。” 　　說到這裡，籬笑又停頓了一下，回憶起初聽到這聲音時的感覺。 　　這聲音像是微風送來的陽光灑在符立的樹梢，所有的綠葉都歡快地跳起舞來，輕快而明亮。 　　她又繼續補充道：“聲音剛一停下，聚沉門的底部就被開了一個拱門，大大的，爸爸從拱門內走進來，塔也變亮了。” 　　籬笑回憶著初見到的靈均：如夜空般漆黑閃耀的頭發，像海水沖洗過的白沙灘般潔凈的臉龐，像星空一般深邃的黑眼睛，如小山般挺拔的鼻子，像虞美人一樣嬌艷的嘴唇…… 　　他頭上戴著閃閃發光的金冠，脖頸是符立森林般翠綠的領子，身著笙帝曾經輝煌的金絲玉縷，外披銀河般閃耀的長袍，腳上精致的長靴染上簞袞赤褐色的土…… 　　這一切，好像很好看的樣子。 　　而眼前的這個少年，雖穿著不及爸爸耀眼，容貌卻是比爸爸還要俊美的。 　　夜懷昕問：“然後你就跟著你爸爸出了黯幽塔？” 　　籬笑：“沒有。” 　　頓了頓，籬笑看著夜懷昕，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臉驚喜：“我見過你。” 　　“見過我？”夜懷昕有些驚奇。 　　這姑娘剛從黯幽塔裡出來，而他也才剛從上麵下來，他們之前不可能見過麵。 　　除非…… 　　她去過上頭。 　　籬笑道：“在爸爸那裡見過。” 　　她記得爸爸剛到黯幽塔裡不久，坐在升起的火堆旁，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個長方形石塊，邊角磨得滾圓。 　　他拿著這個石塊隨意按幾下，一束藍光從石頭中蹦了出來，變成了一湖豎起來的水。 　　湖水淡淡的，找書苑wwｗ.zhaoshuyｕａn．com 中間有一個清晰的漂亮的臉蛋。 　　那個臉蛋，就是麵前的這個少年。 　　那時漂亮的臉蛋問：“找到雲婉的東西沒？” 　　爸爸答：“哪有什麼東西，這座塔裡隻有一隻猴子。我跟你說啊，心心，這猴子……” 　　漂亮的臉蛋打斷他：“不需要什麼明顯的物件，在暗幽塔裡取一樣跟她相關的就行。” 　　說完，不等爸爸回答，信號切斷，淡淡的湖水及漂亮的臉蛋全不見了。 　　夜懷昕了然，她果真就是靈均嘴裡的那隻“猴子”。 　　可是口口聲聲的猴子，後來怎麼就成了他女兒？ 　　籬笑繼續她的講述：“當時他說有一隻猴子，我意識到他在嘲笑我，氣得沖到他麵前，搶走那塊破石頭，就在那時，湖水和臉全不見了。” 　　夜懷昕心道：那是因為我切斷了通話。 　　“爸爸氣得發抖，我逃回窗口，手搭在窗沿上，眼睛盯著他看，想著他若是撲上來揍我，我就從窗戶跳出去。 　　“爸爸也在看著我，眼神很兇。但很快，他的氣勢就弱了，他低頭，不再盯著我看。 　　“過了好一段時間，他忽然對我說：‘你應該洗個澡！’ 　　“那時我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是熟褐色的，看著很健康。” 　　夜懷昕明白了：難怪靈均叫人家“猴子”，估計是十幾年沒有洗澡，身上汙垢太厚，看不清樣貌。 　　籬笑繼續道：“爸爸在角落裡尋了個鐵鍋。” 　　那是黑色幽布的鐵鍋，裡麵沾有魔法漿，籬笑覺得危險，縱身撲到靈均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