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柯籍靈光乍現,於是他便假意轉移話題,隨口問向呂蒙: “對了子明,你可聽說過‘在德不在險’的道理?” “當然聽過,這是兵家亞聖吳起曾對魏武侯說過的話。當時,吳子幫魏國打下了河西之地。而魏武侯在泛舟於西河之際,感慨道山河之固是魏國的瑰寶;吳起則提出來‘在德不在險’的論斷...不過對此,子明並不敢茍同。” “哦?說來聽聽。” 此時的柯籍,是一方麵對於呂蒙的涉獵廣度暗自稱奇——對方不僅對於這一歷史典故如數家珍,還沒有讀死書、認死理,而是保留了不同的看法,可見他是真的思考過,並沒有想很多人那樣,隻是在“通史故事”中圖一樂;而另一方麵,他也暗自慶幸:呂蒙終於要入套了! 而呂蒙此時則放下了戒心,以為“孫指導”又想跟他進行學術上的交流,於是繼續侃侃而談道: “首先,吳子本人的德行就很值得商榷。他曾殺妻求將,為士人們所不齒。不過另一方麵,他又能跟士卒們同甘共苦...不過,他之所以能打造出一支強悍的魏武卒,靠的是嚴格選拔、刻苦訓練和豐富的物質保障,而不是私人的德行!” “原來如此!”聽到這裡,柯籍感覺自己更加理解呂蒙了: “從某種意義上,呂蒙和吳起有點像,都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行非常之事的狠人!而另一方麵,他們又能得到身邊人的擁戴——甚至某三國遊戲還為呂蒙配上了‘攻心’的特技...怪不得呂蒙覺得德行比較虛無縹緲,而吳起那話說的有些虛偽呢!” 其實,柯籍也一直有個疑惑:為什麼單看《吳書》上的記載,呂蒙會給人一種聖人般的錯覺,可他在當代的風評卻很差勁,甚至連呂蒙家鄉的人都不待見他!而經過呂蒙這一番闡述,他發現道德評價的確是太過主觀。 或者按照他更熟悉的語言來說——這太不科學了! 這有標準嗎?能量化嗎? 比如一代入實例,莫非王莽有德而漢武帝無德?可江山在誰的手裡更穩固呢? 呂蒙繼續闡述道: “其次,這番說辭恐怕吳起本人也不信,而且應該並沒有說服魏武侯。吳起其實是被魏文侯所提拔的,後來卻被魏武侯所猜忌而遠走。當時說這番話的時候,或許是吳起想打著‘德’的旗號,讓新即位的魏武侯善待他,卻沒想到雖然一時讓對方說不出話來,但並沒有真正說服對方。” 柯籍不得不承認,呂蒙的這番推測聽上去合情合理。 而他更熟悉的,卻是另一次打著“在德不在險”旗號的算計——關於北宋定都那件事。 當時的宋太祖趙匡胤曾考慮過遷都關中,而我們熟悉的“高粱河車神”趙光義則大言不慚地祭出了這招“在德不在險”。實際上,還不是因為他身為開封府尹,自己的根基就在東京開封?他幾乎是為了私利而不顧國家的長遠發展了... 而定都開封的後果呢?哪怕我們姑且把趙光義本人算作有德之君,他的不肖子孫們卻在靖康年間整出了一個大活!而麵對兇狠的金人,北宋就變成了“既沒有德,又沒有險”的模樣,然後就釀成了萬世之恥! “唉!太可惜了,我沒法跟呂蒙聊宋史,而對春秋戰國的理解,我似乎還不如他!” 發現這一點後,柯籍也是很無奈。 而出乎他的意料,呂蒙不僅涉獵了眾多往事,還結合了實事,搶先向他發難道: “主公,還記得子明之前是怎麼向您建議的嗎?關羽等人反復無常,我們不得不防!他如今之所以還沒有對江東發難,一是因為主公您聖明,同時也因為我們這些將領還在——如果不趁我們強盛的時候奪取荊州,全據長江之險,那麼東吳的將來會如何呢?” “我去!呂蒙你居然說關二爺反復無常?要不要先拿個鏡子照照自己!” 柯籍一時無語,隻有在心中默默吐槽。 不過,他突然敏銳的發現,呂蒙或許是太想拐著彎來勸誡自己了,居然也出現了邏輯的漏洞。 “非也非也!” 於是他開始了反擊: “如子明所言,關羽不敢來犯,是因為孤有德了?” “啊?這...” 呂蒙終於發現自己言多必失,此時似乎陷入了一個悖論之中。 如果他回答“是”的話,那麼之前論述了那麼一大堆“在險不在德”的道理,不都變成了屁話嗎? 如果他回答“不是”,那他不就是當著主公的麵犯上,幾乎是在指責對方無德嗎? 就在他大腦一時陷入短路之際,柯籍卻主動遞了一個臺階道: “其實孤也知道自己‘德薄’,不過正如子明所言,德行對於江山穩固,其實是沒那麼重要的。而關羽之所以不敢來犯,恰恰是因為——江東之險!” “啊???” 雖說柯籍通過一番自嘲,幫呂蒙解了套。可他隨後提出的這番暴論,又讓對方大驚失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柯籍已經做好了準備,於是繼續胡扯道: “子明啊,你對‘險’的理解,還是不夠深入啊!想想赤壁之時吧!當時曹操不也是占據了江陵,同時並沒有因為孤‘有德’而打消侵犯的念頭。可結果呢?還不是讓我們憑借天險給擊敗了?” 就這樣,呂蒙被帶到了溝裡。他一琢磨——好像是這個道理! 他總不能說是因為周瑜的德行要比孫權強多了,赤壁之戰才能打贏的吧?而周公瑾的離奇去世,也使得他壓根不敢往這個方向上去多想... 在呂蒙意識到所謂的“德”和實實在在的才乾是兩回事之前,柯籍繼續乘勝追擊道: “所以說,你對‘險’的理解,還遠遠不夠。如今江夏還在我們手裡,關羽即便像當初的曹操那樣占據了江陵,又能如何奈何得了我們江東呢?反而是北方那麵的‘地緣格局’更加危險...” 說道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對呂蒙表示道: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守江必守淮’的道理嗎?” 於是乎,呂蒙徹底被忽悠瘸了。 “什麼叫做‘地緣’?‘守江必守淮’又是出自哪一典故?天吶!主公的學問果然是比我深厚多了!” 柯籍明白,他其實隻是憑借詭辯的技巧,和穿越時代的一些認知,才一時取得上風。 可是呂蒙此時,已經陷入了自我懷疑中。 尤其是那“守江必守淮”的說法,他雖然是第一次接觸,卻隱約覺得很有道理——呂蒙已經恨不得拿張地圖,好好研究一番了。
第一十七章 在德不在險(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