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洛早早的從床上爬起來,剛打開房門,就看到薑離在沙發上坐著,正捧著書在讀——是他昨晚帶回來的那些書,其中的那本中國簡史。 陽臺的晨光照進來,映在她身上,頗有種淡雅恬靜之美。 林洛心知皇上恐怕從昨晚被驚醒之後,到現在一直都沒睡,但幾番猶豫,他還是故作不知的問道:“又起得這麼早?” “嗯。” “你拿的那個就是我給你帶回來的書,那箱子裡麵還有一套資治通鑒,北宋司馬光所著,寫得比你手裡這本要詳實的多,而且是繁體字版的,正適合你看,省得你還要連蒙帶猜的。” “朕看到了,讓林伴伴費心了。” 說著,薑離舉起了手裡的中國簡史:“不過朕還是先讀這個,這本雖寫得頗為囫圇,有失讀史之意。 但一些重要的史事裡麵似都有記述,而且一直記述到了清朝。 朕想的是先將此書通讀一遍,大致了解此後一千四百年的發展再說。” “倒也是。對了,你洗漱了沒?” “洗了。” “那你等一會兒,等我刷個牙洗個臉,然後咱們出去吃早飯。” 聽到這話,薑離把頭抬起來,“不是說為了省錢不能吃早飯麼?” “那是以前,現在咱們不用省早飯錢了,你等我一會兒。” 說著話,林洛又看了她一眼,轉身進衛生間洗漱,隨後取了錢包,手機和鑰匙,領著薑離一道出門。 這時大約早上七點左右,上學的都到學校開始早讀了,上班的這會兒還在睡,小區裡靜悄悄的,顯得有些冷清。 走出樓道呼吸了一下早晨的新鮮空氣,林洛抬手掃了一圈周圍,“你看,這裡和大齊完全是兩個世界,對吧?所以你要學著怎麼在這個全新的世界生活。” 說到這裡,他扭頭,“知道怎麼學麼?” 薑離順著話頭問道:“怎麼學?” “拋棄掉曾經的思維和生活習慣,忘掉你以前的身份和處境,把一切都當成全新的。” 林洛指著周圍,“那是樓房,那是綠化帶,那是轎車,這裡處處都是和大齊不一樣的景色,你就把這裡當做是個全新的世界,把自己當成一個新生的幼兒,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總之,放下曾經,迎接一個全新的生活。” 靜靜的把這一席話聽罷,薑離默了一陣子,出聲問道:“林伴伴與朕說這些,是因為昨晚?” “嗯,但我沒別的意思,我說這些就是想讓你別那麼緊張,這裡不是大齊,你沒必要像以前那樣提心吊膽,擔驚受怕。” “......” 薑離沒有接言,隻靜靜的盯著他看,目光幽深而沉寂,心思讓人看不分明。 林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怪我昨晚上起夜了?其實我很少起夜的,平時都是一覺到天亮,昨晚是湯喝多了,屬於意外,大不了我以後在房裡備著瓶子......” “多謝....” 正說著,卻突然聽到這一聲多謝,林洛嘴裡的話戛然而止。 多謝? 他預想到皇上可能會嫌他晚上起夜,擾了她的清夢;可能會用沉默和不言語將這一頁揭過去,卻唯獨沒想到會聽到一句多謝。 多謝什麼。 多謝他的開導和紓解?還是多謝他以後要在房裡備著瓶子? “不知多少年了,朕一天好覺都未曾睡過。” 薑離收回目光,語氣很輕,既像自語又像是傾訴: “醒著的時候,擔心睡下了有宮娥太監闖入,窺破朕的女兒身;即便睡下了也睡不安穩,總是被噩夢所擾,夢見那些宗室大臣知曉了朕是女子,聯合起來逼朕退位。 被廢之後,朕的下場就如那偽魏的孝明帝之女一般淒慘,便連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控...” “.....” 林洛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聽著這聲聲的傾訴和擔憂,腦中又想起了昨晚那聲飽含慌亂和驚恐的厲喝,突然沒來由的有些心疼。 好像挺賤的,心疼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但這股心疼就是沒有來由,不受控製。 生在皇家,本該做個無憂無慮的公主,好生享受這潑天的富貴,卻因父皇缺乏子嗣,不得不趕鴨子上架。 正值十六七歲,大好的青春年華,卻拋棄了少女之身,肩上擔起了千鈞的重擔。 麵上表現得波瀾不驚,風輕雲淡。但內心深處,實則時時擔驚受怕,提心吊膽。 “北魏的那個元姑娘才剛剛出生,屁大點的小娃娃,百天都沒過呢,就算不被廢,生死也不由她掌控,你跟她不一樣。” “同為女子有何不一樣?被廢了的皇帝,又是個女子,能落得個什麼好下場?” “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情況不會被廢的。” “林伴伴亦是熟讀史書之人,煌煌史冊,被廢的皇帝還少麼?” “........” 林洛沒話了,這皇上還是個杠精。 “行吧,你要這麼杠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薑離並非想讓他說什麼,她隻是心有所觸,忽然想將這些年壓在心裡的事找個人傾訴出去,她微微垂下眸子,接著道: “據先皇所言,在朕出生之前,他曾過繼為儲,當時選中的乃是臨淄王之子。 畢竟臨淄王與先皇同是世宗嫡子,一母同胞,關係甚篤,而彼時臨淄王早薨,恰好留有一子。 那臨淄王之子入宮半年,表現純良恭順,對先皇多有孺慕之情,先皇甚是滿意,便將其過繼膝下,先封潁川王,後又立為儲君。 可未曾料到,此事過後不久,先皇接到密奏,那潁川王在一次與他母妃的私下會麵中說,待日後登基,必將把母妃接入宮中尊為太後,並追封臨淄王為帝,奉入太廟為祀....” 薑離講的這些,林洛倒是清楚,但卻沒有出聲打斷,隻默默扮演個聽眾。 不過那個穎川王確實是……演技還是有的,隻可惜入戲不深,演到中途就暴露了。 哪怕大齊所處的時間線,還沒有嘉靖這位萬壽道君,不能以其為殷鑒。 但歷史是呈螺旋狀上升的,仍有相似的人,相似的事,那位潁川王說出這麼一番話,必然讓老皇帝心中起了芥蒂,想起了誰? 怕是想起了他的父皇。 大齊世宗皇帝。 在世宗之前,前任皇帝在位兩年猝然崩逝,未留下子嗣,隻好兄終弟及,但尚是同父異母,雖有兩宮太後之爭,卻並不存在認誰當爹的問題。 但認誰當爹這種事在歷史上決不是沒有,比如漢朝。 尤其是東漢,數位皇帝絕嗣,最終都是由宗室旁支承襲大統。 這些旁支即位後,便開始追封自己那位隻是王爺,甚至隻是侯爵的生父為皇考。 什麼漢孝穆帝,漢孝崇帝,漢孝仁帝,這些都是追封而來。 有這些前車之鑒,老皇帝廢了臨淄王之子的儲君之位,是必然之事。 非但如此,這件事恐怕還在老皇帝心中留下了陰影:別人家的孩子終究是別人家的,靠不住,再怎麼選,也無法保證旁支繼位之後,仍舊尊奉他為皇考。 這孩子還是自己生出來的放心。 “當時朝堂之上,先皇廢舊卻未立新,引得百官屢屢上疏,奏請父皇另擇儲君;逢我降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安撫朝野內外之心,堵住悠悠眾口,先皇便宣稱降生的是個男兒,並立為太子,本想著往後生個真正的男兒,再行廢舊立新之事,卻不想.....” 後麵的事情,林洛就更清楚了,總結成一句話,就是老皇帝再無所出。 這太子也就一直沒有換人,最終先皇駕崩,眼前的女孩兒,便登上了大齊朝的皇帝之位。 然後就開始了她擔驚受怕的人生,先皇已死,無人能護得住她,無時無刻都在擔憂被廢。 隻是有一點讓他不解。 “既然陛下如此擔心身份暴露,當初我窺破你的女兒身時,你為何沒殺我?” 這件事,林洛想了十幾年都沒想通,就算是篤信他會保守秘密,但論起保密,活人如何能比得過死人? 何況,當初才剛見麵而已,信任什麼的根本無從談起。 “.....” 聞聽此言,薑離沉默片刻,搖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不想說還是不想殺?” 薑離接著搖頭,“朕也說不清,林伴伴那日窺破朕的身份,朕本來是要殺你的,但.....許是你當初全無求生之念,那副任憑處置的模樣,讓朕轉了念頭。 亦或許是...” 說到這,她低下頭去,兩隻手悄然捏緊,沉默一會兒才說:“先皇病重之際,將一切知曉朕女兒身之人盡數誅殺,便連朕的生母亦被秘密賜死。 林伴伴窺破朕女兒身之時,許是朕剛登基不久,仍對皇考心有怨恨,不想為此事再造殺業罷....”
第55章 不想為此再造殺業(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