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西六院主樓一樓康復科。 “儂看起來蠻精神善良的小夥子哇,求求儂,求求儂幫幫我。” 一個衣著整齊,頭發也服服帖帖的老太太鬼鬼祟祟的拉住新來的實習生的袖子。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們都不信我。”他們是指醫生,老太太說著聲淚俱下,“我兒子死了。” “啊?”第一天來實習的夏啟一時不知所措,大腦空白,不敢輕舉妄動。 “我兒子成績很好也很陽光善良的,他才20歲剛剛高考完,就那麼死掉了......我看見了,那天我在樓上,看到幾個小孩給他圍起來,刀子就那麼捅進去,然後血流一地,我趕緊下樓,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死掉,血都流乾,兇手也都跑掉了......小夥子求求你幫我。” 夏啟有點猶豫,不知道該說啥。信吧,這是精神病院,患者說什麼就信什麼的話,那真是不知道誰是患者了;但是不信吧,老人信誓旦旦、聲淚俱下,這又事關人命,說不定有什麼隱情,看到病歷之前也不好亂說話,不過夏啟還是不信居多的。 他隻要撐到負責接待自己的劉醫生從廁所出來就好。 “我兒子被人殺了,我看到屍體了,他們都岡我是神經病,岡我是老年癡呆,沒人相信我。小夥子,幫幫老太好不好?儂家裡也有老人,儂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哇。” “阿姨,您以前沒報過警嗎?”夏啟雖然還是將信將疑,但心裡卻也有點難受了。 “我報警,他們給我送進來了,岡我是老年癡呆,指著一個陌生人岡是我兒子。我兒子從小養到大的呀,我會不認得嘛?我兒子脖子上有一顆痣。我兒子脖子上有一顆痣啊!有一顆痣!” 老人越說越激動,嚎啕大哭的聲音引的路人側目,有的容易被嚇到的患者差點應激,夏啟一邊拍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慰但又不知道說啥,想了半天正要開口,老人突然停止了哭泣,茫然的看著夏啟。 “儂素誰呀小夥子?儂看起來蠻精神善良的哇。” “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他們都不信我,求求儂幫我。”她顯然是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夏啟其實總在各種教科書裡看到這樣的患者,但實際接觸的時候還是眉頭擰在一起,渾身長毛一般不得勁,心裡暗暗求劉醫生趕緊尿,尿完出來。 “誒喲,關阿姨。”一個有點無奈的聲音從男廁所門口傳過來,是劉醫生,“這個小夥子今天第一天實習,他幫不了您的呀,咱們先去把藥吃了再報警好不好?” 劉醫生過來拉住關阿姨的手,她攥住夏啟的袖子就不會輕易鬆開,劉醫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的手從夏啟衣服上拆下來,然後給夏啟一個眼色示意他在門口等一會。 夏啟站在103病房門口,等著劉醫生像是哄小孩一樣把老太太哄睡著了,再帶上門出來。 “醫生,她......”夏啟不知道該說點啥,劉醫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局促。 “她跟你說她兒子20死了是吧?其實她兒子都33了,前些天還來看過她。但是精神病人會選擇性屏蔽掉和自己認知不相符的信息,所以兒子就站他麵前,她也堅持說兒子死了,那是假兒子,但其實警方調查過,那就是她兒子。我剛來的時候也以為是真的,而且我那會可虎了,差點真的報警。” “她這樣多久了啊?” “得有好幾年了,我來之前她就在這裡了。” 夏啟不再說話,跟著劉醫生,兩個人穿過康復科然後是臨床科。臨床科很吵,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患者的尖叫中,什麼樣的人都有,有的患者突然躁狂發作,在臨床科打人也是有可能的,不過大部分患者都很老實安靜。白凈的醫院,患者身上的藍白條,神色匆匆眉頭緊皺的醫生,夏啟感到很壓抑。 這是他第一次作為實習醫生來華西六院,要實習一年半,這是華西師範專碩必修課程,同時不值班的時候和周六周日還要上專業課。 劉醫生帶到3樓兒童住院部,讓他在307辦公室門口等一下,他去裡麵和同事交代一下工作事宜就帶他去精神分析科。 夏啟在門口老老實實的站著,這層都是住院的小孩,也是整個醫院陪護最多,最充滿希望的地方,因為成年人治愈精神疾病要比小孩難多了。到處都是小孩,但並不吵,因為兒童的精神疾病主要以自閉癥抑鬱癥比較多。 一個小男孩從走廊的另一端像是小馬駒一樣噠噠噠的跑到夏啟麵前,臉肉嘟嘟的,看起來隻有七八歲,天真可愛笑很陽光可愛充滿朝氣,不像是精神病患者。 “哥哥,哥哥,你也是來看病的嘛?” “哥哥不是來看病的,哥哥是來打工當社畜噠。”夏啟蹲下捏捏小孩的臉說。 “什麼是社畜啊?”小孩一臉天真的茫然。 “就是......你看見這些白大褂了嗎?我跟他們一樣。” “奧,媽媽給我買了巧克力,哥哥給你!”小孩手背朝上伸出手,夏啟隱隱約約覺得不應該收患者的東西,但是又不知道怎麼拒絕,想著小孩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便伸出手接著。 然後一陣黏糊糊、濕漉漉的觸感,夏啟看著自己手上黃綠色的液體整個人呆滯住了,鼻涕,絕對是。 “哥哥你怎麼不吃啊?” “啊?”看著男孩一臉真誠的期待,夏啟覺得可能不是惡作劇,但是確實是不知道怎麼回復,“哥......哥哥還不餓,等餓了就吃,餓了就吃。” 男孩突然變得亢奮,盯著夏啟:“哥哥這個巧克力是媽媽從歐洲買回來的,你吃過夾心抹茶巧克力嗎?抹茶是一種樹葉,葉是口字加一個十,十是石頭的十,石頭會砸到我的臉,臉保養要塗潤唇膏,膏裡有很多的橫線,花盆裡會有鐵線蟲,這是科普書上看到的,但是我不會解一元二次方程。” 突如其來的劈裡啪啦的一頓說,夏啟舉著沾滿鼻涕的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整個人像是一個雕塑。 “數學在生活裡到處都是,墻上,身上,鼻子上,鼻子裡的數學少,巧克力必須保存在鼻子裡......” 蹲著的夏啟頭上突然伸出來一隻手,很白很小,點了一下男孩的頭頂,就一下。 男孩突然魂魄回到身體裡一般,不再說話,沒有了剛才亢奮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正常的小孩,看到夏啟的手,表情變得很嫌棄。 “哥哥,你手上有鼻涕!好惡心,媽媽說不愛乾凈的小孩會被狼吃掉。” 就在這時男孩的媽媽從病房裡出來找兒子,看到男孩立馬跑過來,看一眼夏啟的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一臉歉意的從包裡拿出濕巾遞給夏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他沒有惡意,真的以為這是巧克力。” 夏啟接過濕巾,表麵上毫無波瀾,心裡欲哭無淚:“沒關係的。” 難道自己未來一年半的生活都是這樣了嗎?早知道考研的時候再多考幾分,如果一誌願能錄取的話,就可以去學教育心理了。 “剛才主任跟我交代病情,一下沒看住他就跑出來了。”女人苦笑道。 “真沒關係的,能理解。” “從從總跟我說特別喜歡你,謝謝你平時的照顧,從從快說謝謝醫生。” 夏啟差點慣性的脫口而出不客氣,才發現女人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好在沒說,差點社死。 回頭發現女人表達謝意的對象是自己身後穿白大褂的小女孩,看著隻有十五六歲,一臉稚嫩,正是剛才從自己頭頂伸出去的手的主人。 夏啟感覺很怪異,她就碰了一下從從的頭頂,男孩就從躁狂發作的狀態中出來了,這女人是氯氮平精嗎?天天用氯氮平泡澡也做不到這種效果吧。 “沒關係,都是我該做的。” “夏啟,這是你的博士生師姐薛白。這邊臨時給我安排了一個會,她帶你去辦公室,然後告訴你相關事項。” 劉醫生終於和同事聊完出來。博士?長得好小,不僅僅是麵孔,而且矮矮的,也就一米五。 “走吧,咱們係來實習的都在精神分析科,不在這個樓。”薛白身上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不開口的時候像小孩,一開口說話就能感覺出來是一個有經驗的谘詢師。 華西六院很大,一個主樓3個副樓圍一圈,周邊是草坪,中間很淺的小湖,小花園景色很好,到處都是下樓散步的康復期和矯正期患者。從主樓一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夏啟就感覺薛白變了,長相沒變,身高沒變,但身上那種小孩的氣質沒有了,感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被生活掏空身體的打工人,夏啟心裡默默感嘆,這才正常。 精神分析科比較隱蔽,而且這棟樓人也比較少,這兒沒有住院部和門診,患者隻有做谘詢的時候才會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很少的緣故,雖然走廊的墻上貼著各種可愛的貼紙,窗臺上擺著的各種各樣小多肉,門上掛著超多的小玩具,夏啟總感覺這棟樓陰森森的,正常的谘詢室不應該給人這種感覺。 兩個人一邊往三樓走,薛白一邊道:“一樓、二樓都是谘詢室,辦公室在三樓,四樓都是一些圖書室之類的,五樓不要去,地下室也不要去。” “為什麼?” “其實也沒啥,反正你沒有鑰匙你也進不去,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 “師姐,這棟樓裡是不是有很多監控啊?我總感覺背後有眼睛。” 薛白聽了哈哈大笑:“誒喲,這麼大的小夥子膽子這麼小嘛?一米八白長了。” 夏啟被調侃之後尷尬的笑笑。 “不過也許你是屬於對環境很敏感的人,這棟樓裡自殺過好幾個患者,說不定世界上真的有鬼呢。” 都市傳說?靈異故事?啊?薛白這麼一說,夏啟反而輕鬆了,人比鬼可怕多了。 閑聊著,兩個人終於走到了他們係實習生的專屬辦公室,薛白舉著鑰匙站在門口。 “你剛才是不是有點害怕了?” 夏啟沒說話,薛白微微一笑:“你現在先別害怕,一會有的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