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世上還有不會說話的人哩。” “那啞巴聾子,多有不能說話的嘞。” “沒有,沒有。”田阿嬤擺手,“她聽得見,但話不太會說,僵著舌頭——我都學不出來!” 鎮上新來的怪人,不過半天就成了街坊鄰居閑聊時的話料。 據阿嬤所說,那姑娘是個小寡婦,眼神和旁邊那死了獨孫的老太有的一比。 “衣服式樣是怪,但還蠻好看的,有很多墜子,須須頭的。你們但凡看見肯定認得出來。” “是江湖人莫?是江湖人罷。”一大媽在旁洗菜。 “咱們這小地方,最多也就一年來三四趟行商;江湖人也少見哩。”另一大媽在旁插話。 “誰知道。或許這幾年江湖就流行這種衣裳。年輕人的玩意兒多了去了,罷了罷了。” 一旁一眼尖的大媽拱了拱田阿嬤: “誒,你看!這姑娘就是你說的那個?” “謔,真是!” 田阿嬤更來勁了,吆喝著讓眾大媽都看對岸牽著孩子的姑娘。 “她還帶著旁邊的孩子呢?也是個苦命人啊......”一寡婦似乎感同身受了起來。 “嗐,凈胡說,那是小六好不好!” “誒喲,等等,他們後麵跟著的是?” 田阿嬤順著她們說的看去,看見他們身後有個鬼鬼祟祟的男人,立刻眉毛倒豎: “死討飯的!跟著人姑娘乾什麼!” 一聲獅吼響徹兩岸,水邊棲鳥皆被驚起,拍翅亂逃。 李安在墻後走出來,瞪了阿嬤一眼,走到少女麵前: “秦姑娘,感謝你方才給我的包子。” 少女不答。 “你來禾鎮是為了遊歷天下?還是與家裡鬧掰了?” 少女不答。 “家中有人新喪嗎?” 少女不答。 李安在有點耐不住了。 他沒搶到包子,靈機一動去了包子鋪前,攔下了牽著孩子的少女。 他看人果然沒錯,少女真是好心,給他也買了一袋。 如此善良,又出手大方——嗯,他盯上了。 無他,在末世裡眾人不也是這樣?依附強者求生存。 雖然說禾鎮裡已經算是挺安定,但固步自封隻會自取滅亡。 他有心和少女拉進關係,最好能和她一起走出大山。可少女總是一言不發,他也尷尬得無地自容。 除了問她名字她答過之外,你問她什麼,她非但不說話,還直勾勾仰著頭盯著你看。 給人感覺就像是...... 聽不懂? 李安在犯了難。 池塘旁的臺階上,六歲在旁邊啃著包子,小心翼翼看了少女一眼,抿著嘴唇笑,把啃的不成樣子的包子舉起來。 少女搖了搖頭,發音奇怪:“伱呲。” 少女咬著包子,看著水麵,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沒什麼表情。忽然,一隻臟臟的小手捏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少女低頭,小孩的眼睛圓溜溜的,指著他自己,隻有一顆門牙的嘴咧著笑: “小、小六!” 少女眨了眨眼,麵無表情學著:“小陸。” “小六!” “小陸。” “六!” “陸。” 六歲生氣了。他把手裡的包子塞進了少女嘴裡,不想說話了。 然而沒過多久,他又膩在少女腿邊,眼睛亮亮,指著她。 少女漫不經心地學著他,也指著自己。 “頭!” “途。”少女皺眉,認真糾正他,“秦途。” 名字,這是她最早學會的話。 當初她被教了許久,終而過了多年也沒忘記,也沒有被江南的口音覆蓋記憶。這大概是秦途現在發音最正確的兩個字了。 至於小六為什麼知道,應該是李安在問的時候,站在旁邊聽來的。 秦途指正他,破小孩卻搖起她的胳膊來,叫個不停:“頭!頭頭!” 少女皺著眉,不說話。六歲就再一口一個姐姐。 秦途搖頭,又往六歲手裡放了個包子:“吾弗是伱姐姐。” 頓了頓,她又補充:“吾有弟弟。” 李安在在一邊插嘴:“他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提起弟弟,秦途木訥的表情認真了些:“秦娃歸,什陸歲。” 六歲也很認真:“十六歲!” “什綠歲。” “四!綠!歲!” 對岸洗衣服的大媽終於忍不住笑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秦途乾脆閉上嘴了。 “小六啊,你別跟那南蠻子爭了!教來教去,兩個人都不會講話了!” 然而,旁邊另一個大嫂卻暗戳戳拱了那大媽一下,又瞟了秦途一眼,用眼神警告大媽。 未見其人,隻當做話料,那當然是放心的;可是見到秦途後,眾人下意識都警惕起來。 他們並不是沒見過外人。但是秦途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秦途啃著包子,沒有說話。 南蠻子。 禾鎮的人這麼稱呼雲遊至此的少女。 她說她是江南人。可是她口音太拗,鎮上人就揣測她是從更南的地方來。 江南更南,那應該就是南蠻人了。 幾天下來,禾鎮人既不當她是山賊,也不當她是冤魂了。因著一股補償心理和對怪人的好奇,眾人對這個幾乎算得上語言不通的小姑娘挺好的。 但哪怕後來她說明白了,她是江南三餘人,鎮民們依舊叫她南蠻子。 不是侮辱她、看不起她,隻是用這個稱呼傳八卦最引人興趣。 “三餘是哪兒啊?” 好事者拿來了地圖,把江南細細看了許久,最後下了結論: “根本就沒有三餘這個地方!這就是個南蠻子!” 眾人又舒心起來了。 與此同時,秦途在另一桌上和李安在一起喝茶。 李安在一邊喝著熱茶,稱心如意感嘆人生美妙,一邊聽樂子聽得津津有味。 秦途沒有和他們爭論。李安在知道,因為她壓根沒聽懂他們在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