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五日,雷雨。 我叫上官雲鳳。你們一定很想知道,我一個跑江湖賣藝出身的丫頭,怎麼會和杜聖心陸少秋這兩個當今武林黑白兩道最了不起的男人糾葛在一起。 嗬,我想,我或許隻是別人的一個影子,隻是那個叫嶽雪梅的女人殘留在這人世的一抹怨念和不舍罷了! 如果不是因了這張臉,小流星就不會纏著我爹要拜師,我也不會被龍嘯天騙進閻羅穀成為了杜聖心最寵愛同時又得不到的人! 是的,他得不到我,可又放不下我,所以,他隻好放下了他自己! 我們心裡其實都明白,隨著杜聖心的死,這一切不是結束了,而是打結了!打在我和小流星,還有小君玉郎心裡的結,再也沒了能夠解開的一天! 白玉郎和小君姐,都是我不忍心傷害的人,麵對他們,我隻恨不得從來不曾認識過小流星,那樣的話,我們也許都不會這麼辛苦。杜聖心也許也不會---- 我不知道過了今晚,我該跟著白玉郎去夢蟾宮,還是跟著小流星---嗬,可笑,我跟著小流星又能做什麼呢?---- 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看著那個可怕的老頭兒揚散了兩隻骨壇,我以為,一切都到了真正的盡頭,但事實上,老天從不會用死亡來了斷你心中的煩惱。 那麼好吧,我們且接受這個“遊戲”吧----------------- ================================== 他懶散的聲音突然變得剛勁,不由得令人誠服。 連小君示意地向白玉郎和少秋瞟了幾眼。雲鳳會意,拿來地上備以盛湯的兩隻竹筒,滿滿盛了一份送到陸少秋手裡,朝他向玉郎使了個眼色。 陸少秋心中不快,自覺無甚過錯,竟作不見般偏過頭去。雲鳳大急,硬將竹筒塞進他手裡。 陸少秋接過竹筒,抬頭望了望神情淒楚的白玉郎,不情不願地將竹筒向他遞去:“莫生氣了,替我向你爹娘敬盞湯吧!今天是杜----是你爹頭七,我不方便拜祭他,請你代勞吧---“ 陸少秋神情依然不悅,說到杜聖心時,話語上卻不自覺地溫軟了下來。 “對不起!小流星。”玉郎未等他說完,已自強笑著轉過頭來,斂起眼中淚沫哽聲道:“是我失言了。” 他轉身接過雲鳳遞上的另一隻竹筒,笑著向他道:“也請你……替我向你娘請罪!” 陸少秋望著他紅紅的眼眶,不禁也是百味交陳,抬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微笑著與他交換了手中的竹筒。 哥倆相視一笑,芥蒂盡去。並肩走向放置骨壇的墻跟,恭敬跪下。 時隔多年,陸少秋記憶中的母親,已隻剩了模糊的片末。 這次重入閻羅穀祭壇,他心中便墜著幾許莫銘的悲涼。母親遺體火化的那一刻,他和小君回憶幼時有母親陪伴玩耍的情景失聲痛哭。 收拾完母親的骨灰,他心裡才輕鬆許多,尋找多年的母親終於將回歸故裡,他坎坷艱險的江湖之行,也可告一段落。 但那天離開閻羅穀時,他心裡竟有了種若有所失的忐忑,茫茫然在閻羅穀殘墟上搜索,直至和小君驚覺到閻羅穀不可思議的變化。 “娘,真是奇怪,百花苑和梅舍怎麼會不見了呢?該不是你們帶走了?-----”跪在骨壇前,陸少秋情不自禁嘟噥起來。 “小流星,你莊重點!”連小君忍不住責斥他道。 “噢---”陸少秋訕訕回過神,心裡暗道:“我這是怎麼了,怎會說這樣的話?”他緊張地定了定神,偷眼望向身邊的白玉郎。 白玉郎這幾日來想通了很多事,他不想責怪任何人,隻是覺得心神俱疲。“子欲養而親不在。怎是一個悔字了得!”他心中隻道:“如果爹爹從來不曾離開過夢蟾宮,一家人過著開開心心的日子,這會兒應是全家圍坐著,吃著晚飯吧---” “唉——”倆人忽然同時嘆了一聲。各自從紛亂思緒中醒來,莊重地將筒內湯水撒入骨壇前的地下,向先人磕了三個頭。 整個祭禮簡單莊重,透著淡淡哀涼。 祭禮畢,壇內蛇肉業已熟爛,濃濃湯汁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老人竄起大嚷:“喝湯喝湯!我老人家渴得緊了!” 眾人忙著撤壇分湯,橋廊內又恢復得一片融洽。 雲鳳接過玉郎遞來的湯水,小心照顧小君喝湯。 蛇湯的鮮熱刮擦著空空的肚腹令人倍感滿足,憾在無鹽稍顯腥淡。小君大病初愈,隻勉強喝得幾口便搖頭推卻,讓雲鳳先飲。 白玉郎並不喜好這些野味,奈何此時饑寒交迫,也顧不得蛇湯的腥味,一氣兒猛灌了半筒。 “老前輩,您喝湯吧!”陸少秋吃飽喝足後靈機一動,挑了壇底濃厚湯汁,蹲在柴垛前向老人諂笑道。 老人見他神情“有詐”,也不說破,點頭接過,遞到唇邊嘬了一小口,嘖嘖贊美一番,悠然道:“你叫陸少秋是吧?” “老前輩,您叫我小流星好了,認識我的朋友,都是這麼叫我的。” “好,就叫你小流星。說吧,你來賄賂我老人家,想知道些什麼事?” “老前輩,您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想必一定是世外高人。”陸少秋頓了頓,見他並無異樣,立時順桿爬上:“您能不能告訴我,您究竟是誰?這些日子,您在我們身邊弄出那麼多怪事,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玩戲的聲調突而變得凝重,兩眼精光銳動緊盯向老人,正題直入,毫不假托別情。 在旁眾人皆是不明所以地抬首望來。 老人微微一楞,瞇眼打個哈哈道:“你道我老人家是什麼人?神仙嗎?有通天徹地呼風喚雨之能? 他眼帶戲謔地反盯向陸少秋,似是無意的眼波驀地一漾。 陸少秋與之目光想觸,忽而神情迷惘,也自覺荒謬起來,吱唔陪笑道:“是……是晚輩失言了。……不過,您總能告訴我們,您是誰吧?” “要說我的名字,我也記不大清楚了,別人都管我叫‘果孽老子。”’老人憨笑道。 “果孽老子?這名字怎麼這麼奇怪?” “哈哈,這世上奇怪的事兒,你還見得少哩!”老人笑著起身,開始在空地上來回踱步,一手撫須,一手以拇指輕磕著其餘四指。 遠天翻滾過一連串沉悶雷鳴,橋廊外風雨更疾。南北兩麵不時有風裹著殘枝沙石滾襲進來,激得眾人哆嗦一陣。 “好,時辰差不多了!”老人驀地仰首。 眾人正自不解,老人猛地轉過頭將他們四人掃了一周:“娃娃們,肚子也飽了,陪老人家我作個遊戲如何?” 銳利的目光在四人臉上刮擦,幽幽道:“也許做完了這個遊戲,你們心中所有的煩惱、遺憾都會消除。隻不過……這個遊戲著實兇險,你們可敢一試?” 四人麵麵相覷皆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前輩,我們不明白-------您到底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上官雲鳳環顧眾人:“我們不想做什麼遊戲。” 老人哈哈大笑道:“這可由不得你們!天上地下,就你們四個有幸做這個遊戲,我老人家精心算計的一片苦心豈可白費!” 他驀得止住笑,一雙眸子厲光大閃,指著地上近空的骨壇森然道:“你們喝下了我‘九花黃地龍’煮的湯,很快就會不省人事,準備著跟人間暫別吧!” “什麼?你!---”白玉郎聞言剛從地上竄起,一旁早嚇得不知所措的連小君突而悶聲癱倒在柴垛上。 上官雲鳳也覺渾身酸軟,胸口煩惡,一顆頭顱恍有千斤重,撐臥在柴垛上不住乾嘔。 “雲鳳,小君,你們沒事吧!”陸少秋自地上抄起心劍,橫劍護住他們。 “你究竟是什麼人?”白玉郎搶步上來倚在少秋身邊朝老人振笛一指:“既來尋仇便報上名來,何必使這等卑鄙手段!”堪堪語罷,心口便如被重錘錘擊般一痛,往後踉蹌了半步。 陸少秋心知老人所言不虛,玉郎他們皆是中了那蛇湯異毒,慶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此時眼見他三人毒發,唯剩己一人對敵,急難之下頓生勃勃豪氣,問了聲玉郎道:“玉郎,你沒事嘛?” “我沒事---”白玉郎咬牙強笑:“小流星,趁我還挺得住,讓我先會會他!” 言罷手中金剛笛一招“飛花拂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挾著笛孔破風之聲向老人胸前點到,緊縮於笛頭隔管內的尺餘劍身“叮”一聲彈出,二尺鋼笛陡然變作一柄長劍,直逼老人心臟。 “夢蟾宮的‘斂花十二劍’,你學得倒也不差!”老人言笑間,未見其有何動作,身子如有繩索拽動般平空滑退尺餘。 白玉郎這一劍落空,再也尋不得回旋之機,老人聲音自他右肩須臾而過,一聲:“去吧!” 右側太陽穴處一麻,白玉郎如一根木棒般直直往地上倒去。 “睡吧,安心睡就是了!”老人語聲未落,一片銀亮劍光匹練般掃到,閃電剎那輝映下,竟無一絲間隙,凜厲之勢匪然。 老人衣袖輕揚,一股勁力迎上劍屏將長劍斜刺裡一帶,陸少秋驚喝聲中,腕脈劇震,心劍險些脫手。慌忙變招向老人露空的右胸點刺,劍光化漫天花雨之勢。 “天下第一的星雲彩虹劍法!好一個三招二式招隨心發!”老人大聲喝彩,腳下故技重施,又將身子滑出半丈。 陸少秋急怒,足下輕點,長劍淩空劈刺。 “輕功也不錯!”老人邊閃邊贊,氣定神閑:“隻可惜,你武功底子淺得很吶,靠著那些靈丹妙藥有何用?該當好好煆打煆打!” 一聲喝罷,手臂爆長望上一抄。陸少秋右臂一緊,老人枯瘦的五指掐住了他手少陽肺腎經,將他百多斤的身子硬生生自半空扯下,破布敗革般“碰”得摔在地上,俯麵著地,啃了個滿臉是泥。 陸少秋腦中轟響,立時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