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駱駝旅行持續了一整天。兩隻駱駝載著三人和他們的行李,踩著緩慢卻堅定的步伐踏入了馬格裡布的群山之中。 無邊無際的荒野將他們包圍了起來。身處這裡的感覺和在光明城時完全不同。光禿禿的山野沐浴在熱烈的陽光之中,兩隻駱駝在山脊背後的小路上安穩地前行。某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縈繞在阿爾芒的心頭,仿佛他先前和正在經歷的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夢境。而他現在從那噩夢之中醒來了,回歸了自然,回歸了蓋亞母親的懷抱中。在這裡,他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擔心。 一直到黃昏時分,駱駝和旅人的影子在太陽的斜照下變得狹長,晴朗的天空也變得昏暗起來的時候,他才感到自己的靈魂慢慢地回到了身體之中。 為了安全著想,他們必須在就近的小鎮裡找一家旅館歇息一晚。盡管阿爾芒覺得荒野中的那些野獸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是“危險”。畢竟再兇猛的餓狼也不會突然之間變成嗜血狂暴的惡魔。 他不太喜歡馬格裡布當地的居民,因為他們也不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平民在看到他的麵孔時總是會有兩種反應,要麼露出厭惡的表情扭頭離開,要麼則低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無論哪一種都算不上友好。雖然阿爾芒並不奢求這些異教徒們能夠熱烈的歡迎他的到來,但這種無緣無故的反感也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 但這些反感終究不會演變成實質性的行動。三人得以平安無事地穿越馬格裡布的土地,筆直地朝著西南方向的港口城市前進。 在沿途的一些稍具規模的城鎮裡,阿爾芒見到了一些身著鮮艷軍裝的加洛林軍人。這些人應該就是前不久被派駐到這裡來平息叛亂的軍隊,甚至比馬格裡布自己的軍隊和警察數量都要多。他們似乎已經接替了本地警察的職責,三三兩兩的聚在街頭,時不時對異裝打扮的阿爾芒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整個陸地上的路程超過三百公裡,這趟旅途一直持續了五天。在第五天的下午,當他們越過最後一道山穀,遠方一望無際的平靜海麵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時候,他們才總算看到了終點線的所在。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即將抵達索維拉,看到和走到完全是兩碼事。這天三人依然在途徑的小鎮旅館之中休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他們才收拾好行李,準備一鼓作氣完成這最後一段路程。 和光明城不同,馬格裡布荒野的晚上完全是黑暗的領地。阿爾芒曾以為這種狀況在他們抵達城市之後會有所改善。可索維拉的狀況並沒有比他們所途徑的荒野好多少。若不是太陽升得足夠高,他們大概都無法從絲帶般的海岸線上找到那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港口。 三小時後,兩隻駱駝才載著客人們抵達索維拉港的外圍。出乎意料的是,這座城市的規模其實比從遠處看起來要大不少。雖然比不上光明城和馬薩利亞那樣的大都會,但和在這些日子裡他們所途徑的那些村鎮比起來,索維拉無疑算得上是一座現代化的大城市。土黃色的低矮建築群之中,本地居民如同螞蟻一般穿行著,一些好奇的眼神不斷地打量著這兩位異國來客,尤其是菲奧雷,他的身高在人群之中實在是太過於顯眼。 外國人在這裡不少見,荷槍實彈的加洛林士兵比馬格裡布其他任何地方都還要多。阿爾芒注意到那些士兵們靴子上的泥土都很新鮮,不太像是常駐在這裡的模樣。 當他們抵達城郊的時候就已經從駱駝的背上下來,牽著兩匹駱駝徒步進入了城中。在他們穿過寬敞的主乾道,朝著海港的方向前進時,幾名加洛林士兵突然從一旁的道路邊走來,擋在了他們的麵前。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那個留著八字胡的士兵用加洛林語問道。 阿爾芒沒有預料到會遭到這樣的攔截。不過他很快就理解到了發生這種事的緣由,兩個西歐麵孔,卻穿著一身薩拉森人的裝束,怎麼想都顯得十分可疑。 士兵們把裝著明晃晃刺刀的步槍抓在手中,那位年輕向導試圖上前解釋,但士兵們聽不懂他的薩拉森語。在被怒喝一聲後,向導隻好顫抖著退到了同樣躁動不安的駱駝邊,緊緊地抓著韁繩。 阿爾芒沒有開口,因為士兵們的視線全部都集中在隊伍中最顯眼的菲奧雷的身上。而菲奧雷則不緊不慢地從身上取出了自己的證件,交到了那位士兵手裡。 在這趟旅程開始之前,加洛林的教會和正義部為他們準備了一份虛假的身份證明。阿爾芒尚不清楚那是怎樣的身份——他的身份證明在馱袋裡,和一大堆行李放在一起,這幾天以來他甚至都沒有確認過一眼那假證件上的內容。 至少身份一定不會太差。因為那個士兵很快便黑著臉將證件還給了菲奧雷,並且站到一旁讓出了道路。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但菲奧雷還有問題想問。 “發生什麼事了嗎?” 士兵咂了咂嘴,有些惱怒地低聲回答道:“還不是那些該死的赫爾馬人!竟然敢大搖大擺地跑到咱們的地盤來耀武揚威!” “他們在城裡麵鬧事?” “那怎麼可能?城市被咱們牢牢地掌握在手裡,那幫膽小鬼連船都不敢下!” 不管怎麼說,這片土地現在是加洛林的勢力範圍。區區一艘炮艇掀不起什麼大浪來。最後這艘膽大包天的船和船上的赫爾馬人隻能乖乖地縮著尾巴滾回到自己的國家去。從士兵們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們的確就是這麼想的。 但這些和阿爾芒一行人沒有多大關係了,他們隻需要在港口取得香料,便可以立即踏上返程。加洛林和赫爾馬的爭端,就留給那些外交官們自個兒頭疼去吧。 越過那些士兵,三人一路穿過城市,於正午抵達了索維拉的港口。這裡空空蕩蕩,沒有水手,也沒有工人。原本繁忙的港口因為一名不受歡迎的客人而已經完全停擺。 阿爾芒看到了那艘闖入者。船身銀白色的油漆在太陽下閃閃發光,有幾名船員正靠在甲班的圍欄上朝著城中張望。桅桿上飄揚的赫爾馬海軍旗在阿爾芒看來顯得略微有些刺眼。 雖然隻是一艘小型的炮艦,但在周圍的貨船和商船之間,它依然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危險的灰狼。 共和國對這種冒犯做出了回應,一艘掛著加洛林海軍旗幟的驅逐艦同樣停靠在港內不遠處的位置,監視著這位不速之客。此外,在遠離港口的海麵上,幾個灰蒙蒙的巨大影子若隱若現。 那是加洛林海軍的一支分艦隊,在事件發生之後,加洛林和伊比利亞的海軍共同完成了對馬格裡布外海的封鎖。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封鎖,導致了教會的商船無法按照預定計劃穿過海峽,抵達它的目的地。 按照來這裡之前所拿到的信息,菲奧雷很快就在一排排停靠的艦船之中找到了他們那艘“北風”號商船。他讓向導和阿爾芒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則帶著基本的證件獨自走向了那艘商船。 向導牽著韁繩,將兩匹駱駝帶到了一棵棕櫚樹下乘涼。阿爾芒也跟著站到了樹下等待。他看到菲奧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港口的貨箱之中。 剩下的事就隻有無聊的等待。正午的港口裡沒有多少路人,隻有毒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當僅有的一片雲層隨著海風漸漸遠去之後,天光變得更加明亮刺眼了。棕櫚樹葉也像是被烤焦了一般,無力地耷拉著。 強光讓阿爾芒微微瞇起了眼睛。人在無所事事的時候,想象力就會自然而然不受束縛地飛翔起來。他先是想象著菲奧雷在船上和那些商人們說明情況,接受物資。又從那些香料上想到了依然被鎖在那個監牢裡的弗朗索瓦絲和斯托拉斯。如果這一批香料能夠順利送回光明城,弗朗索瓦絲大概就有救了。 至於斯托拉斯的這筆賬,之後再慢慢地和他清算。 “” 阿爾芒好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向前跳了一步,並轉過身看向自己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穿白襯衫,戴著工人帽的男人站在了距離他不到三米的位置。其中一人臉上掛著友好的笑容,而另一個人的表情冷硬得像是冰塊。年輕向導似乎也被如同幽靈般出現的兩人所嚇到了,牽著駱駝朝遠離他們的方向挪動了一些。 並且,如果阿爾芒沒有聽錯的話,剛剛那人所說的是一句赫爾馬語。 赫爾馬人?他們是那艘炮艦上的人?在這裡乾什麼? “?” 那男人又說了一句話,阿爾芒依然沒聽懂。這時對方才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抱歉。我再重新問一遍,請問您就是豺狼先生嗎?” 這一次他是用加洛林語說的,他的加洛林語有些蹩腳,卻不妨礙理解。雖然聽懂了他的話,阿爾芒卻沒能理解話的內容。豺狼又是誰? 見他沒有回答,那男人微微蹙眉,卻還是有些不死心般問道:“這可就奇了怪了,和菲奧雷先生約定的碰麵地點就是這裡沒錯啊!” 這時阿爾芒似乎想起了什麼。那張被自己忽略掉的假證件,上麵的身份是什麼來著? 對方報出了菲奧雷的名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必應該不是敵人。但赫爾馬人這個身份還是讓他略微有些在意。阿爾芒回頭朝著“北風”號望了一眼,菲奧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想要指望他能及時幫自己解圍多半有些不現實。 於是他隻好冷冷地回答道:“你們有什麼事?” 那男人頓時擠出了一個近乎諂媚的笑臉:“這件工作不方便在外麵詳述,還請您跟我們來。菲奧雷先生那邊也有我們的人前去迎接,您不用擔心。” 另一個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男人從身上取出了幾枚金幣,交給了那位向導,並用薩拉森語對那向導說了些什麼。向導握著金幣,有些猶豫不決地看了看那男人,又悄悄瞟了一眼阿爾芒。阿爾芒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隨即那男人沖著向導大吼了一聲,年輕人被他嚇得屁滾尿流,將駱駝身上裝著行李的馱袋丟在原地之後,趕緊牽著駱駝丟下阿爾芒逃走了。待他離開之後,視野所及的範圍內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還請您趕快動身,我們的時間相當緊迫。”那男人保持著微笑說道。 “如果我拒絕你們的邀請呢?” 短暫的沉默降臨在三人之間。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呼呼刮個不停的海風終於停息了,阿爾芒聽到了清脆的哢嚓一聲響。剛剛趕走向導的那個男人從他的夥伴身後走了出來,他的手裡還握著一把漆黑的魯格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的眼睛。 “我再重復一遍,我們沒有一秒鐘可以拿來浪費,還請您配合我們的行動。”男人冷冰冰地說道。
第二十四章 馬格裡布的赫爾馬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