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是個好孩子,聰明懂事,可惜打小他爹娘就不在身邊,虧得有個好心腸的掌櫃處處照拂,他的日子才過得那麼舒心。如果你不聽招呼,那個掌櫃還能不能活命我就不敢保證了。夫人是不知道啊,雖說我家先生平日裡連螻蟻都不忍心傷害,可一旦發起狠來,我都怕得不得了。我勸夫人千萬莫要惹怒他!” “別人的孩子要死要活與我何乾?”胡冰清冷笑道。 “呀,原來小米與夫人沒關係啊!難道是我的情報有誤?”蒙麵女的匕首輕輕劃過飄著玫瑰花瓣的水麵,劃出一道道細細的水紋。“那日,蕭堯不聽宮人勸阻,喝得酩酊大醉到處瞎逛,結果不慎跌下了高臺。大約他覺得摔得太難看太沒麵子了,便將責任推在殿前侍衛長也就是小米他爹身上,說他護駕不力有負聖恩,然後手起刀落就把小米他爹給殺了,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給。慘,實在太慘了!小米的娘很愛小米的爹,一對有情人從此人鬼殊途……你說,如果小米連娘也沒了,他該怎麼活?世道這麼亂,孤兒可沒什麼活路。” “你究竟想說什麼?”胡冰清臉色鐵青,“說完了就滾出去!” “別動怒嘛!美人就該有美人的做派,生氣可不好。再說,這件事跟夫人又沒關係,夫人犯不著生氣,是不是?我就是隨口叨叨,夫人別放在心上。” 胡冰清閉目冷靜片刻,問道:“要怎樣你才肯放過小米?” “放過?夫人這話說得嚴重了,哪裡就到那個地步了。我呢,就是個傳話筒。話帶到了也就沒我啥事了。”蒙麵女將匕首塞進靴子,飛快地捏了胡冰清的臉一把。“隻要你不再攪擾大公子的安寧,不做傷害謝家人的事,我家先生也絕不會找你麻煩。當然,小米也就還是小米,不會變成粥。” “你家先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對小米的事知道得這麼清楚?” “夫人說的這是什麼話!上門談生意,自然要先摸清對方的底細,做到心中有譜。而且,夫人問的這個問題也太蠢了些,誰會自述來歷,自揭老底?不都是越神秘越高深越能震懾人麼?人美也不能太任性,說話也先要過腦子,知不知道?” “我就奇了怪了,你我無冤無仇,你們卻把我查了個底朝天,就隻是為了保護謝輕雲那麼簡單?我看八成是想借謝家的手,扳倒我背後的勢力吧?” “你背後的勢力?你的老相好麼?他是誰啊?你不會跟我說吧?那我就不問了。”蒙麵女聞了聞洗澡水,笑道:“我家先生還真沒騙我,美人的洗澡水都是香的。夫人繼續,小女子就先告辭了。”她瀟灑地翻出窗外,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胡冰清抓起衣服裹住身體,跟著翻了出去,入眼的隻有明晃晃的月光。她轉身回屋,再沒有泡澡的心情,換了身衣服出門了。 片刻後,從窗前兩棵高大的樹上跳下兩個人來,一個是謝輕晗,一個是莫待。兩人望著胡冰清去往的方向,表情大相徑庭。謝輕晗微有薄怒:“她竟背著我跟別人!” 莫待拈掉衣服上的葉子,神色淡然:“既然已經有人出麵乾預了,也就不用我跟她磨嘴皮了。隻是,那女子沒把事情說完全。準確地說,胡冰清並非背著你和別人相好,而是在她來魔界之前就已經有了身孕。” “這就合理了。”謝輕晗的表情已恢復了平靜,甚至連語速都跟平時一般無二。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我早有懷疑,隻是沒有證據。新婚那夜我喝了太多酒,怎麼回到新房的我根本就不記得了。第二天睜開眼,她睡在我身邊,說我和她已行完周公之禮。可是緊接著她又說,她不喜歡我,是蕭堯逼著她來監視我的。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既然不喜歡為何還要和我圓房?圓了房又說不喜歡,怎麼想都覺得荒誕。後來我想,大概是因為她遠離蕭堯,無人照拂,在想魔界找個依靠才出此下策,沒想到她隻是想給她的孩子找個爹。” “胡冰清本是宮中女侍衛,武藝超群,做事利索嚴謹,口風又緊,深得各宮娘娘的喜愛。她與那侍衛長相知相愛後,本打算找機會逃出宮廷,隱姓埋名生活,誰知道那侍衛長被蕭堯殺了。胡冰清恨蕭堯,又無法和皇權抗衡,隻得忍氣吞聲,伺機報復。後來,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便想著遠走高飛將孩子生下來,卻苦於沒機會。恰好這時蕭堯想替你找媳婦,奈何遲遲沒有合適的人選。胡冰清得到消息後,暗中遊說,以利益為餌說動了某位娘娘幫忙,成功地將她舉薦給了蕭堯。蕭堯正愁沒人可嫁,見有人自告奮勇,當然高興。又聽說胡冰清聰明機警,忠心耿耿,當即封她為公主,嫁往魔界。” “這麼看來,她倒也不是無情無義。小米是那孩子的乳名?” “此小米非彼小米。叫你爹的那個,不是真正的小米,而是胡冰清用偷龍轉鳳之法換回來的棄嬰。說到這一點,我當真佩服她的手段,用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孩子就牽製住了你和蕭堯。” “孩子是胡冰清和那侍衛的,乾蕭堯什麼事?” “說出來你別惡心,在離開霓凰城的前一晚,蕭堯睡了胡冰清。所以後來胡冰清就跟蕭堯說,你從沒碰過她,這孩子是蕭堯的。然後又回頭跟你說,盡管你們隻有一夜之歡,可她還是懷了你的孩子。如此一來,若有一天蕭堯和魔界開戰,無論哪一方獲勝她的兒子都是王,她也就有了一張護身王牌。她擔心事情敗露,或者在突生的變故中傷了孩子,還挖空心思找了個有能力保護孩子的人家,打算事成後再把孩子接回來。你說,她厲不厲害?” 謝輕晗的眼底浮起一點輕蔑:“厲害。小米現在在哪?” “小米是你控製胡冰清的法寶,你可千萬別對他不利。” “孩子無辜,我豈會拿他撒氣?我隻是想見見他而已。” “天慕山鳳來客棧的少掌櫃米元暉便是。這孩子很有才氣,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居然是他。我去鳳來客棧時見過他幾次,倒是不陌生。聽說顧長風是你的家仆?” “長風不是我的家仆,他是我的家人。”莫待冷冷地剜了謝輕晗一眼,“長風非常喜歡小米,不到萬不得已,你別傷他。胡冰清翻不出什麼浪來,你大可不必擔心。”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互通有無,互惠互利。咱倆都跟蕭堯有仇,也都想找他報仇,那不妨相互扶持,看誰最後能達成目的。”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結盟?” “不是結盟,你我隻是同路人而已,在黑暗中相互借光,不讓彼此迷路的同路人。必要的時候,你可以利用我,甚至出賣我,而你完全不用為你的行為抱歉,因為我們本身沒有任何關係。當然,我也會抓住一切時機,朝著目標前進,哪怕是踩著你的屍體過去。”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的提議?” “就憑你想當王,憑我能助你稱王。” “莫公子是不是太過自信了?” “不自信我就不會站在這裡。” “你對我有沒有要求?說說。” “有。在你我意見相左的時候,聽我的。” 謝輕晗的眉心不著痕跡地一跳:“為何?” “為你出謀劃策的人雖多,但他們多多少少都會考慮自己的利益,而你也會有這樣那樣的顧忌和擔憂,瞻前顧後,難免錯失良機。而我不同,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助你奪江山,我會鎖定目標,以最直接最有利的方式直搗黃龍。這一點,放眼天下,除了我沒人能做到。” 謝輕晗抬了抬眉毛:“輕雲隻說你傲,沒說你狂。” “歷來‘狂傲’不分家,他說的也沒差。” 謝輕晗沉鬱的眉眼間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好膽識!夠坦率!我喜歡!” 莫待淡淡一笑:“等哪日我讓你頭疼了,記得你我今日的談話,否則別怪我坑你。” “既然承諾了聽你的,我自然會做到。”謝輕晗難得地對一個並不熟悉的人流露出了些許欣賞之意,“有你這樣的同路人,輕晗深感榮幸。” “日後若有消息給我,可以去找鳳來客棧的大掌櫃。” “他是你布在魔界的眼線?” “不算眼線。早些年我救過他的命,他願意幫我做點事。” “知道了。輕雲知道你是這樣殺伐決斷,手狠心辣的人麼?” “我很小的時候就當著他的麵殺過人,還把那人的肉熬成湯喂給一個快餓死的人。你猜他怎麼著?他居然誇我做得好,說我是個好孩子。你信不信?”莫待半真半假的笑容給他的臉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陰冷,“他不存在於你我的這段關係中,你也就不需要知道他和我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你隻要記住,我不會害他,不會害謝家就行了。從今往後,他為你做的那些事由我來做,他不曾沾手的事我也可以幫你,你把他從你的宏圖霸業中摘出來,摘乾凈。我要他隻是一個古道熱腸,行俠仗義的江湖人。” 謝輕晗沉默了許久,久到守在暗處的劍心都以為眼前的花已經凋謝好幾回了,才聽見一個聲音幽幽地道:“你做了我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謝謝!” “我是為他,不是為了成全你這個做兄長的心,你不必道謝。” 謝輕晗深深地看了莫待一眼:“現在城封了,天牢的護衛撤了,想給蕭堯傳信的人我也都殺了,接下來該怎麼做?” “簡單。你先去見你母親,讓她使勁哭鬧,一定要鬧得闔府上下不得安寧,鬧得你不勝其煩,然後你就回停雲居睡覺,不睡到日上三竿別起床。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來辦。”莫待活動著手腕道,“我先去鳳來客棧取酒菜,然後去殺人。挑選侍衛的事明日再說。” 謝輕晗沒問他要殺誰,也沒問為什麼要挑選侍衛,扭頭就走,步速非常快。 莫待自言自語道:“嗯,這個同路人還湊合,不聒噪。” 謝輕晗的心情突然就變好了,他有點想笑,越走越快。 莫待換了身衣服,取了酒菜算著時辰踩著點到了天牢時,正趕上謝輕雲跟一群蒙麵人打得難分難解。他手腳都戴著鐐銬,行動極不方便,左推右擋已到了自身難保的地步。莫待停住腳,靠著石墻看熱鬧:“嗬,這麼狼狽的謝三公子我還是第一次見。有眼福,有眼福……” 謝輕雲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你還站在那?還不幫忙?” 莫待一臉無辜,打定主意將熱鬧看到底:“管我什麼事?” 一個蒙麵人提劍朝莫待刺去。莫待閃身避過:“別找我行不?我就是來看熱鬧的,你們繼續。”那人也不答話,反手又是一劍。 謝輕雲叫道:“來都來了,好兄弟見者有份。” 又一個蒙麵人沖到莫待麵前,劍尖直指他的眉心。莫待沉了臉道:“事不過三,別欺人太甚。”他一手托著酒菜,一手朝蒙麵人拂去。不過兩招,那群蒙麵人便一敗塗地。為首的見勢不妙,一個眼色後帶頭朝牢房外沖去。莫待抓了把地上的乾草隨意撒出,腳步不停朝謝輕雲走去:“我給你帶了最烈的酒。” 謝輕雲看著接連倒地的蒙麵人問:“留喘氣的沒?” 莫待放下酒菜,又放了一小瓶藥粉在酒壺旁:“你負責收尾。”他順著墻根往外走,繞過屍體出了牢門,生怕沾上了蒙麵人的血:“明天中午見。” 謝輕雲追著喊:“你真不陪我喝酒了?” 莫待折回他麵前,雙眼圓睜,語氣十分兇狠:“陪你喝酒?照你這意思我是不是還得哄哄你,給你壓壓驚?你幾歲了?” “一百歲也想要你陪著。不行麼?” “不行。我忙著騙人。”莫待用笛子戳著謝輕雲的胸膛,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再敢說一句廢話,我把你嘴巴縫上!” 謝輕雲握住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頭:“看見你我就安心了。” 莫待甩開手,嫌棄地拍了拍被摸過的地方:“我跟你很熟麼?” “我隻是單純地想表達一下心情,並沒別的意思。這也不行?” “不行。說話就好好說話,動手動腳的像什麼話?” “我錯了,你別生氣。”謝輕雲蹲下身,呻吟道,“奶奶的,疼死我了!” “你怎麼了?”莫待急道,“傷到哪兒了?” “剛才被那人狠踹了一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估計傷到腰了。” “你怎麼不早說?”莫待邊說邊去解謝輕雲的衣服,“腰可不是鬧著玩的,讓我看看。” “這……這不太好吧?”謝輕雲按住腰帶,很不自在。“我摸你的頭你都不願意,又怎能讓你看我的腰,那你還不得拆了我?” “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莫待打開謝輕雲的手,神色極為莊重,“我現在是大夫,我要給你療傷。” “阿呆,你很擔心我?”謝輕雲的聲音輕柔得宛如一團雲。 “廢話!你要是有個好歹就沒人養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出事了我的錢袋子就少了一個,太不劃算了。嗯,對,就是這個意思。” “真好!”謝輕雲抓住莫待的手朝懷裡一帶,將他緊緊抱住:“我好開心!” “你……你騙我?你沒受傷。” “是,我沒受傷,我騙你的。你殺了我吧!” 莫待明顯鬆了口氣:“沒受傷就好。”他一扭身出了謝輕雲的懷抱,用少見的溫和眼神注視他片刻,嘖嘖兩聲,“多大歲數了還撒嬌,也不嫌丟人。” 謝輕雲的心早已融化,他憨癡癡地看著眼前人,笑得像個傻子:“我說過了,就是再活一百歲、再活一百個輪回,我也還是想要你陪著我,哄著我。” “瞧你這點出息。歇著吧,本公子風流快活去了。”莫待雙手攏在袖中,慢慢晃出天牢,踩著滿地月光到了顏槐玉下榻的別館。 謝輕雲直挺挺地躺向草堆,根本不在乎身邊到處是還冒著熱氣的屍體,已經幸福得靈魂出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