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卷:棋子二十七(1 / 1)

風雪長安道 舒涓 7080 字 2024-03-22

正說著,謝輕雲的眼珠動了動。過了片刻,他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用極為虛弱的聲音道:“是淩波上仙?你怎麼在我房間?”   “你受了重傷,我過來看看。”   “阿呆回來了麼?他沒事吧?”   雪淩波見莫待悄悄躲進了窗簾後,忙道:“沒事,沒事,他好著呢!”   “那……”謝輕雲閉目片晌,又問,“三公主沒受傷吧?”   “沒有,她挺好。你胸口還疼得厲害麼?跟我說實話。”雪淩波一邊問一邊把脈,偷偷鬆了口氣:總算保住命了,接下來就靠調養了。   “疼,疼得厲害。是誰救了我?”   “我……我隻是恰好路過那裡。”   “是你?”謝輕雲的笑容中透著深深的疲倦。“大恩不言謝。我把命交到你手裡了,請你一定要治好我。”   “你……你相信我可以治好你?”   “這還用問?你盡管開方拿藥。”   雪淩波紅了眼眶:“三叔常說,我雖勤奮,奈何沒有天分,難成大器。我給別人開的方子,都要交與他過目後才能抓藥。你竟不怕我用錯藥……”   “雪醫仙自身的起點高,對你的期望也高,難免有些苛刻。你要體諒他的苦心,更要相信自己,你不比任何人差。”緩了口氣,謝輕雲又說,“若阿呆問起我的傷勢,你就說已無大礙。我不想讓他擔心。”   “三叔說莫公子的醫術已在我之上,要是他替你診脈,我想瞞也瞞不住。”   “他不會的。我了解他。既然是你在為我治病,他便不會插手。朋友間的尊重與信任是他最看重的。”   “他那麼關心你,怎會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因為那個人是你啊,他才放心將我交托。”   雪淩波差點落淚:“我……謝謝……謝謝!”   “你要謝誰啊?”莫待閃身到了床前,滿臉堆笑:“喲,倒黴孩子醒了?”   雪淩波見那窗簾紋絲不動,不由暗暗驚嘆。   謝輕雲咧嘴笑道:“自然是謝你前來看我。”   “那倒不必。我也隻是恰好路過。有胃口沒?想吃啥?”   “沒胃口。但如果是你做的,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吃光。”   “都這樣了還貧嘴。那人不該打你的背,該掌你的嘴。”莫待將花瓶擺在床邊的案幾上,摸出碧玉同心環交與雪淩波:“剛得來的,我用不著,你留著當個裝飾吧。”   “這東西一看就是天價之物,我……承受不起。”   “他叫你收你就收著,不用客氣。沒有我的麼?”   “還真沒有,我隻想著淩波了。咋辦?要不這樣吧,等你好了以後我再給你補上,如何?”莫待湊近看了看謝輕雲,笑道:“淩波妙手回春,你這臉色有活氣了。行了,這裡沒我啥事了,我睡覺去了,晚些時候還得去骷髏山踩點。”   雪淩波道:“你……你還真不替三公子把脈了?”   “喂,寒磣人是不對的。病人剛剛都說得那麼清楚了,我再要把脈,不等於自扇耳光麼?再有,別三公子淩波上仙的叫了,累不累?你叫他輕雲,他叫你淩波,隨意點多好。年輕人,你們相處的日子還很長,別那麼端著,也別那麼生分,不然以後還咋做朋友?”莫待彈去身上的一點泥,指著那堆沒用的花花草草道,“窗臺由你清理乾凈,算是你寒磣我的懲罰。”   雪淩波二話不說,裝好同心環後立馬動手收拾。   “阿呆……”謝輕雲拉著莫待的衣袖,忽地流下淚來。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脆弱,悲傷抑鬱的情緒塞滿了胸膛。“你……你……”   “怎麼了?”莫待柔聲問,“是哪裡疼還是有事需要我去做?”   謝輕雲搖頭:“我……我……”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明說?”莫待湊到他耳邊,壞笑道,“夜月想去看萬花樓的姑娘有沒有鳳鳴閣和棲鳳樓的漂亮,我一直攔著沒讓去。你若不快點好起來,可就沒你啥熱鬧看了。”長發垂落下來,擋住了他的臉。從側麵看去,就好像他在與謝輕雲親密接觸。   謝輕雲心亂如麻,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眼淚越發多了:“我……”   莫待拭去他臉龐的淚水,定定地看著他的眼,溫柔笑道:“別擔心,我會好好的,好好的陪著你,陪著長風,直到咱們都變成白發老爺爺。”   “你……你說話算話?你會一直陪著我?”   “是,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莉香居裡,你的房間已備好,你還要擔心我會不會食言麼?別亂想了,抓緊時間休息,調理好身子要緊。明天出發前我再來看你。”   謝輕雲戀戀不舍地道:“我等你!”   “好。我去骷髏山轉一圈就回來。”   “你們在做什麼?”窗前,雪淩寒站得筆立,臉色很不好看。雪千色跟在他身後,目光陰晴不定。   “沒做啥。”莫待隨手彈出一片花瓣,正中謝輕雲的昏睡穴,“跟謝三公子道別,然後回去睡覺。”   “你確定你是在跟他道別?”雪淩寒追問了一句。   雪淩波忙道:“是的。莫公子剛才說晚上要去骷髏山踩點,正準備回房間休息。千色,三公子一睜眼就在問你,他很擔心你。”   雪千色沒好氣地道:“我知道他擔心我。莫公子,你剛才在乾嘛?”   莫待沒有回她的話,對雪淩寒道:“我隻是叫他安心養傷。”   雪淩寒道:“這樣的話不需要貼得那麼近,拉著袖子說吧!”   莫待輕輕將袖子從謝輕雲手中拉出來,溫聲道:“無心之舉,你別介意。”   “那你又為何要將他擊暈?你是怕我哪句話沒說對惹他生氣,加重傷情?”   “他傷了肺腑,動氣會有性命之憂。若因此就說我與他親密,大概是有人眼花了。”   “真會狡辯!”雪千色陰沉沉地道,“我與二哥親眼所見,你還不承認你在親他?”   “親他?我看三公主不是眼花,是根本就沒長眼睛。”莫待皺眉道,“當著淩波上仙的麵親一個病人,是我腦子有病,還是我在你們心裡就是個傻子?”   雪淩波道:“二哥,千色,你們真的誤會了。”   雪千色怒道:“有你什麼事!一邊待著去吧!”   雪淩波漲紅了臉,沉聲道:“三公子與莫公子並無越矩之處,這一點我必須要說明!”   “沒有就好。”雪淩寒表情冷淡。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根本就不相信莫待和雪淩波的話。   莫待自嘲地笑了:“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費唇舌向你證明我的清白。”他叮囑了雪淩波幾句,轉身離去。   雪淩波坐到床前,替謝輕雲掖好被角:“病人需要靜養,你們請回吧。”   雪千色飛速竄了過去,揪著他的衣領吼道:“他們剛才在做什麼?你從實招來!”   雪淩波也不反抗,目光始終在謝輕雲身上:“既然不相信我們的話,還來問什麼?”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想聽的是實話,不是你隨口搪塞我的鬼話!說!”   “你這又是什麼態度?好歹我在雪家排行老三,你不尊重我無所謂,三叔的麵子要給。”   “千色,鬆手。”雪淩寒打量著雪淩波,有些驚訝於他竟敢與雪千色叫板。從前雪千色說東他絕不敢向西,唯唯諾諾,純粹一個提線木偶。“淩波,告訴我,為什麼?”   “二哥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再逆來順受了吧?或許是因為有人說,如果我還是一味地縱容別人對我胡作非為,他就不與我做朋友了。”雪淩波的眼底浮起一點溫柔。“他相信我能行,我就不能辜負他的信任與心意。”   “你口中的‘他’是指莫公子還是謝三公子?”雪千色問。   “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我,不欺我辱我,願意與我為友。”雪淩波對著雪淩寒一禮,“二哥智慧,應當知道愛人之間應信任為首。莫公子雖性格冷淡,行事高深,卻十分守規矩,他絕不會有傷害你們感情的行為。這一點請二哥務必堅信。”   雪淩寒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我也不是不相信他,我隻是太害怕了。他心裡裝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了,多到讓我懷疑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說到底,是我不自信,是我的問題。”   雪千色哼道:“他與你已有誓約,就該離旁人遠些!”   “莫公子與三公子是兄弟!該離遠的,是我們,我們!”雪淩波著實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直率表達內心想法的一天;他更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想守護的人。此刻他身上的溫度一定比謝輕雲還高,不然,他的臉不會那麼燙,手心不會那麼熱,心跳不會那麼快。   “兄弟就可以拉拉扯扯?兄弟就可以無間親密?兄弟就可以曖昧不清?我看是借兄弟之名行茍且之事!或許……”雪千色越說越不忿,言語漸失分寸。   “夠了!”雪淩波喝道,“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侮辱的不僅是莫公子和謝三公子,也侮辱了二哥!”   “你吼我作甚!”雪千色咬著嘴唇道,“我又沒想侮辱誰!”   “沒有就最好!”雪淩波黑著臉道。“言盡於此。請回吧!”   “千色,你確實過分了。”雪淩寒極為嚴厲地看了雪千色一眼,“他有錯,我會說,你沒資格。這樣的話我不想聽見第二次。”   雪千色氣道:“我這是為你不值!”   “我不需要你為我不值。你記住了,我的人,好壞都是我的,不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為難他。”雪淩寒甩過去一個威懾力十足的眼神,又道,“三公子無礙了吧?”   “命是保住了。隻是這蠶絲針的毒易解不易清,還需要靜養些時日,不能動怒傷心,不然很有可能傷及根本。”   “那你要不要先帶他回瑯寰山去?”   “我想他更希望和大家一起回去。”   雪千色遠遠地看著謝輕雲,丟下一罐藥膏:“據說這玩意可以祛毒,你試試。”   “這是……蠶絲針的解藥!你是怎麼得來的?”   “叫你用你就用,廢話真多!”雪千色撂下一句話,隱沒於漸濃的夜色,不知去向。   “二哥不去找莫公子麼?”   “今天先不去了。免得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又與他不愉快。”雪淩寒仰天一聲嘆,神色抑鬱,“淩波,心係一個人有錯麼?對我來說,他是我的一切。可對他而言,我隻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有時候我很羨慕謝輕雲,我希望自己是他。因為比較起來,他比我更受重視。”   “你錯了。不是三公子更受重視,而是你與三公子相比,他弱你強,你不需要莫公子保護,而三公子需要。若你與三公子同時需要援手,我相信,莫公子鐵定會選擇先保護你。隻有在危急關頭,才知親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雪淩寒苦笑:“那我該憎恨我的強大麼?”   “不,你該感激。因為你的強大,莫公子才可以放手做他想做的事。愛人之間彼此支撐彼此成全,方能成就美滿姻緣,不是麼?”   “你讓我很意外。是你變了,還是我了解的不夠?”   “我沒有變,這就是最真實的我,隻是你從未用心了解,所以才意外。就像三公子,你若了解他就會知道,像他這樣自愛的人,絕不會對莫公子有逾越之舉。”   “你與他的接觸並不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怎麼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   “我不了解,一點也不。隻是我見過他與旁人相處,由此及彼,偏差不會太多。”雪淩波不再言語,隻默默地看著謝輕雲,默默地出神。   雪淩寒沉思片刻,找莫待去了。   夕陽西下,楓樹血陽,碧靈鎮宛若一個燃燒著的巨大火球,妄圖將骷髏山付之一炬。鷹愁澗的地宮中,一隻狐貍與一條蛇正在下棋。   狐貍說:“老臭蟲,你的孝子賢孫要遭殃了。”   蛇吐著信,笑道:“遭殃就遭殃唄!沒本事欺人,就得被人欺。不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沒察覺到有個人的靈力非常不穩定麼?”   “嗯。察覺到了。馬上就十月半了,骷髏山一年中陰氣最盛的時候。不會就這麼巧吧?”   “巧就對了。不巧咱倆怎麼看戲?”蛇扭著身子道,“好久沒看戲了,還有點小期待。”   “戲無好戲。不知道這回倒黴的會是誰。”狐貍甩了甩尾巴,也來了興致,“要不咱倆開一局?就賭仙門這幫兔崽子能不能滅了骷髏山。我押老毒婦贏。”   “你瞧瞧你,都被那小子帶偏了,動不動就賭。”蛇用蛇尾撓了撓下巴,瞪著一對三角眼道,“那就我賭那頭驢勝出。輸家給贏家抓一個月癢癢。”   “賭局有了。咱倆乾點啥?”   “你想乾點啥?能乾點啥?”   “也是。那就等著看熱鬧?”   “先看你的棋,你又輸了。”   一狐一蛇邊下棋邊鬥嘴,全然不在意人間有紛爭,世間有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