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麻布頭巾,身上陳舊的衣服染著兩道煤灰,栗發女人走入長長的石板路街道,她的目光掃過磚房和土墻,掃過市井中那些來往的人們: 幾個大嬸子神神秘秘地坐著小板凳在墻角交談,其中一個煞有介事的樣子,另幾個聽得入神,那就是這幾條街的地下“情報網”,扛著用繩子捆成堆的椅子的矮瘦男人快步從旁經過,那堆椅子好像壓在男人身上的小山,兩個中年人用手推車運送幾麻袋的不知名東西,幾下超過了矮瘦男人,路過男人時,他們問候了下,看樣子相互認識,前麵還有更多跟這些勞工打招呼的人圍著幾張木桌坐,那是個生意紅火的包子鋪。 她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肉香,淺淺的油葷氣,勞工們的汗味、灰土味。 風夾雜著人們的嬉笑怒罵。 這時候,她想起分頭行動前男人的話,嘴角帶上一絲笑意———他好像有些關心過度的樣子。 “注意安全。” “調查以後可以再做,人才是第一位。” “我把我的空間權限對你開放了,裡麵有武器,有危險記得拿。” 雖然身為中尉,陸大古被【無限】配給的隨身空間隻有八立方米,但也足夠裝點器械和物資了。 “記住,換槍比上彈快,兩槍身子一槍頭,敵人倒了一定要補刀。” “能夠背後偷襲,就不必正麵交鋒;能夠欺詐暗算,就不必光明磊落;能夠群起攻之,就不要單打獨鬥;可以用槍,就不要用刀捅;首先利用器械,盡量不徒手搏鬥。” “武德是站著的人講的,躺下的,我們一般叫它健康的屍體。” 她沿著長街穿行,直至走到一家紡織廠大門口。 從外部看,它是座兩層樓高的火柴盒式建築,單層高接近三米,占地約兩個籃球場,整座場用兩人高的水泥墻圍起,站在大門口能聽見裡麵機器運作的聲音。 大門外立著告示牌,上麵寫著要招一批紡織工人。 成群的男女圍在告示牌邊,聽那個站在木箱上的人宣讀。 他們緊張而期待地等待著那人宣讀完的瞬間,當對方聲音息止的瞬間,他們擁擠著舉起手向那人推搡。 “招我吧!招我吧!老爺!我的手很靈巧的!” “老爺!我什麼活都能乾!” “我可以不要一兩銀子工錢!給我15錢就夠了!” “別聽他的!我隻要12錢!” “10錢!我給您當牛做馬也行!” 負責招工宣讀的人抬手示意他們安靜,然後高聲問: “誰來之前就會紡布?誰做過木工?把手舉起來。” 許多人表情灰暗了,剩下的踴躍舉手,墊著腳,竭力讓他注意到自己。 待招工的人點中幾個,被點中的都在狂喜,剩下的都垂喪地離去。 【“人們的覺醒需要時間。”】 【“更需要基礎。”】 陸大古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大進掃視這些衣著老舊的人們,若有所思。 【“輕易得到的往往不會被珍惜.....他們會把自己競價賤賣。”】 【“我們的工作要以群眾為基礎,所以更要了解他們。”】 【“隻憑一腔熱血,脫離實際,是做不成事的,所以才要到基層走一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要搞清楚我們該乾什麼。” 她微微頷首。 在散入各個方向的人群中,視線掃過這些市井鄉民後,她走向不遠處的賣花女。 那是個十幾歲的姑娘,挎著竹籃,售賣可以戴在頭上的花枝和用線穿成手環、項鏈的花,戴花枝是時下市民中的時髦,至於手環什麼的,相當於熏香———炎華人用香由來已久。 “包子饅頭蒸菜———” “燒餅——” “叮叮當。” “補鍋咯——有鐵碗臉盆、漱口缸子、鼎鍋、飯鍋、菜鍋、潲鍋,要補的不———” “哢.” 某個十字路口,老舊的皮靴踩上縫隙裡生長青苔的路麵青磚。 一個身材高大勻稱的年輕人出現在街頭。 他身著有補丁的棕色麻布衣裳,布腰帶上綁著把收在鞘中的劍,袖口挽起,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皮膚顯出健康的色澤,輪廓清晰線條流暢的麵容也自然地紅潤,看上去精神飽滿,使人感到親切,但他那雙烏黑的眼睛始終既好奇又警惕地觀察四周,透著生人勿近的意思。 而且整個人灰撲撲地,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他在一家麵攤前停下。 “老板,清水麵多少錢?” “三文。” “.....貴了。” 年輕人嘟囔了下,點頭:“來一碗。” 然後坐到攤位棚子裡低矮的小桌邊的板凳上,真的很矮,那板凳才不過小腿高,以至於他更像是蹲著。 待老板把麵端來。 “清水麵一碗。” 他從背負的包裹裡抽出自帶的筷子,不等麵涼一點,就把它挑起來,吃進嘴裡。 “嗞。” 開始埋頭嗦麵。 正吃著,隔壁桌幾個建築工人在談笑。 “彼其娘之!那個老不羞,我們乾活的時候他偷懶,成天找不見人,以為我們不知道?開了他不很正常嗎?這不開留著過年?還有臉回來鬧事。” “正常得很,在外麵呆幾年,什麼人都能看到。” “再乾幾年,家裡蓋新房.” “先別想太遠,把灰打好就行了,要吃飯的嘛。” “大哥。” 年輕人轉過去,擠出個笑容: “你們是給人搭房子的?” “乾工地的。” “一個月多少工錢啊?” “看情況吧,得看有沒有活,有活的時候最多快二兩銀子了,沒活就沒錢。” 回話的男人問他: “剛出來的吧?” “誒。”他不好意思地說,“這不出來找活乾了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那東門路的工地你別去。” “這....咋回事啊?” “那都是一個鄉的人,那片地方活都攬在他們自己手上,你去那兒別人不會收。” 男人繼續說著,陸大古挪了挪板凳靠近些,作認真傾聽狀。心中記憶著對方話語中包含的建築工人生活狀況、工作來源和那幾個幫派的位置。 古代的幫派大抵都如此: 起初是同鄉在外地抱團取暖,後來越做越大,有了利益盤子,便不再僅以同鄉為根基,收攏人手,捂住盤子,並想得到更多,展現出貪婪、侵略和保守,表現出來的就是極度排斥影響幫派利益的人和物,還有幫派爭鬥。 所謂鹽幫、漕幫、運幫等等,不外如是,連乞丐都會形成幫派,且乞丐幫派間有地界劃分和幫規。 權力的空缺總會有人占領。 封建時代府政管製能力不夠,當然就會有以這些“空隙”為生的組織生長出來。 “我懂了,謝謝大哥。” 陸大古聽完,向男人拱手施禮,正好麵也吃完,在桌上排出三枚銅板,接著尋找考察的目標。 在市井,在街口,在府衙門外,在製造廠大門。 注意觀察,並傾聽人們的聲音。 看客棧裡有了錢吃酒的男人們、揮著鞭子抽木陀螺的小孩、不知誰家傳出陣陣讀書聲的院子、排起隊的中藥鋪子,看那些或有難處、或一時遇上好事爽利的人。 直到一滴水落到頭上。 他皺起眉,伸出手,注視著雨水落到掌心。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