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蒼茫、枯敗大地。 領兵行軍的粟怒騎著戰馬掃視周圍的夯土建築。 對於見慣了磚木混合建築的他來說,這些土墻茅屋著實有些過於破落了,尤其他看到墻麵剝落的凹凸不平,和那些疏於修繕、成片半耷拉在屋簷頂上的茅草。 “哢哢哢哢.” 成隊士兵列隊加速經過他身側。 那是維持行軍秩序、防止有人脫離隊伍的督軍隊: 真到了戰場上,出現逃兵再正常不過了,生命隻有一次,總有人為了理想拋頭顱灑熱血,為了執行命令不怕犧牲,也總有人保全自己臨陣退縮,人是一種會因為時刻、心理的不同而在麵臨同樣的選擇時作出截然不同的行為的生物,這時候,要麼由督軍隊堅決地以酷烈的軍紀維持所有人行為上的統一,讓士兵執行命令,要麼讓士兵得到心靈上的支撐,使他們偏向敢打敢戰的一麵。 對此,陸大古選擇走向進步: 僅僅是以君權為核心,形成分級製度下相對鬆散的架構、側重強調個人勇武的封建時代軍隊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要。 他決定組建近代化軍隊,以國家、民族意識為核心,側重強調集體和服從命令,督戰隊隻是用來保證底線,深層次的改進被他用來拔高上限———無線電報技術已經快要突破了,隻等著集齊燧發槍和電報,革新的軍隊就能展現更加強悍的力量。 以國家、民族意識為核心的觀念思路也被他用在了工人夜校、大小公學和麵向公眾的掃盲上,如前所說,陸大古以此作為提高內部凝聚力的手段。 現在漢國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五歲娃娃,都知道自己是漢族人。 越來越多人為此驕傲,大聲宣告自己的漢人血脈,並為此生發出鬥誌昂揚的情感: 陸大古於公元前200年左右搞出了民族國家的概念。 “將軍,前麵就到了。” 粟怒的戰馬前麵,青年麵帶喜色地指著前麵。 他點點頭,目光從近到遠,劃過己方頭尾不見盡頭的萬人行軍和道路兩旁長滿荒草的田地。 再拿起望遠鏡觀察。 前方又是座城池。 相較於漢國內部的團結,連年豐收和工業經過調控管理快速發展帶來的富饒,宋國給粟怒的感覺是老舊、破敗、民怨沸騰,至於宋人朝廷的組織,則用一片散沙來形容都算比較客氣的評價,到處都有墨吏,以致公審後負責擔當劊子手的兄弟需要輪換,不然劍鈍了得花功夫打磨,綜上所述,整個宋國幾乎成了一點就著的炸藥桶,漢軍所到之處,真個是,地區民眾竭誠歡迎,簞漿壺食以迎王師。 成千上萬的平民起來反抗宋國貴族、官吏的命令,不要命地為漢軍帶路、打開城門,攻城略地硬生生讓粟怒打出了本土保衛戰,而且是勝利後恢復區域秩序的感覺,順利到讓粟怒懷疑敵人使詐的程度,大軍前出六百裡暢通無阻。 回傳的捷報都不知送了多少封。 “統治是門藝術。” 王宮裡,拿到捷報的陸大古同大進如此評價: “對於許多統治者來說,適當地壓榨其實是有利於它們管製的,最好,要讓民眾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 “這樣,民眾沒多的力氣反抗,看到還不至於餓死,咬咬牙也就忍了。” “可是,總會有東西伸手把最後那點也拿去。” “這時候,民眾就會起來反抗。” 粟怒所率大軍前方的城內,鬧市口,一個壯漢踩著木桌向圍在他身邊成百上千的民眾高呼: “二三子!” 他憤怒地指著腳邊戴金石冠的頭顱: “這個狗雜種這些天來讓它手下的狗官到處欺壓我們,我們天天吃糠喝稀,連草根、野菜都要爭搶,它們卻天天有肉有飯,再這樣下去,我們都餓死了,它們卻還有好日子過!” “可是憑什麼?!就憑它們出生的時候用絲綢包裹身子,我們卻隻有放在陶盆裡洗身子?就憑它們說自己出身高貴,我們隻是賤民?” “我聽說,那位漢王當年也是個種地的獵戶,難道那位肯給我們送來米糧,肯給我們主持公道的漢王,還不如它們高貴嗎?!!” “入他的。” 壯漢用力啐了口唾沫,一腳踢飛腳邊的頭顱,舉起手中的銅劍,高呼: “不想死的,有仇要報的,都跟我走!殺狗官!開城門!!” 兩刻鐘後,城門打開,又是座歡迎漢軍入內的城池。 “有的人說:'啊?我都把稅收到九成五了,那群賤民竟然還有力氣反???那就把稅收到十成!'” 陸大古同大進繼續道: “它們不明白,所謂【無恒產者無恒心】,連現在都沒有的人,更不會去思考未來,當事情到了這等地步,已經不是有沒有力氣的問題,也不是生存與否的問題,民眾的想法就和那些黃巢的推崇者一樣——【黃巢沒來你吃我,黃巢來了吃你我。天街踏盡公卿骨,內庫燒為錦繡灰。】” “他們的想法是:” “'沒有糧草又如何?就算是吃人肉,我們也要帶著你們下地獄。'” “鄉親們!———” 某處鄉間道路,領著專責恢復宋地區域秩序的漢軍隊伍,一位身材枯瘦的宋人青年向看上去僅餘斷壁殘垣的村莊興奮地大喊: “出來吧!” 他喊了好幾下,一個個老少鄉民才畏畏縮縮探出頭來觀望,卻又仍畏懼於披堅執銳的隊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敢靠近,直到青年一瘸一拐地走進村口,多喊了好幾下: “都出來吧,出來吧!給咱們發糧的來了!” 才有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杵著拐試探著走近。 這支隊伍由兩百名士兵押送十二輛運糧車組成,車上麻袋裝粟米、稻米和些許豆,麻袋堆成小山,再用布蓋上、捆牢,領隊軍官是位在漢國長大、家裡沒人犯過事的良家子軍校生,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駭然地掃視荒蕪、破敗的村莊,看到那些見他們確實沒有敵意,緩緩靠近的十幾個鄉民,忙問離他最近的老人: “你們這麼大的村子,就剩下十幾個人了?” “呃。”當饑餓到了一定程度,連思考都變得困難,老人努力回憶著,又怕惹惱了漢軍,倚著拐棍小心地思忖道,“都.都在這兒了,咱們村,就剩下這麼多人了。” “別的人呢?” “有征徭役的,有抓去從軍的,都沒回來。” 那雙昏黃渾濁的眼珠黯淡無光,他垂下頭: “還有的,餓死了....” 軍官駭得打了個哆嗦,再問: “你們這兒,一點吃的都沒了?” 他緩緩搖頭: “沒有,有也被征走了,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 忽然有個個頭才到老人腰間的孩童不解地說: “我們前幾天才吃了肉呢。” “傻孩子。” 孩童身後的人忍不住抬手拍了下他的後腦勺,那人眼裡噙著淚,說: “你吃的是你二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