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昏暗的房間裡,著灰布葛衣的男人蹲在墻角劃燃火柴。小心地用手掌護著火苗,用它點燃草團,逐步操作,直到點上蜂窩煤煤爐裡的煤塊。 接著瞅了瞅煤爐連著墻體的小煙囪。 現在是冬季,天寒地凍。 正到蜂窩煤發揮作用的時候。 去年冬天他所在的村鎮裡有幾個人莫名其妙的屋裡燒著煤人卻沒了,村裡眾說紛紜,有說小鬼作祟的,有說某某回來勾魂的,一時間村口土地廟香火都旺了不少,直到當地府政的人過來宣傳,謎底才算揭曉: 原來,這煤取暖燒水固然便宜耐用,可也會產生“火毒”,若室內燒煤,沒開窗或者煙囪,火毒沒辦法散掉,就會吸入人體,盈滿則傷人性命。 “哢。” 小心將剩下的火柴裝盒,收進抽屜。 男人架起鐵鍋,用煤爐燒水煮湯,湯裡有臘肉——已經入冬了,今年冬天比去年過得還要舒服些,他家裡存下好幾掛臘肉和香腸,還有幾壇子泡菜。 而泡菜的材料麼,主要是大白菜。 盡管此時的白菜與後世還有不小的差異: 《詩經·邶風·穀風》記載,“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葑】,就是大白菜的祖先,早在公元前千年左右,炎華大地上的先民就開始采摘【葑】的嫩花薹部分食用,但直到東漢時期,葑才出現在炎華南方培植出沒有苦味的品種,時人盛贊其“淩冬晚凋,四時常見,有鬆之操”,謂曰“菘”,視其為初冬的美食。 至於真正的大白菜,是在宋朝時期,當時好種好養,易儲且甘的它得享諸多美譽,有詩雲,“畦蔬甘似臥沙羊,正為新經幾夜霜。蘆菔過拳菘過膝,北風一路菜羹香。” 在本歷史線,公元前200年左右的此時,白菜當然沒經過如此漫長的演化。 但如前所說。 凡是和平民百姓的餐桌有關的研究陸大古都在做,包括他征戰四方的時期,都是人走地不歇,由他手下的勛章工人繼續種植研究,嚴格看管,自成為正式軍官進入歷史線開展任務以來,近五十年,他的農業研究從未停止,人王時期他專研五穀,馴化野菜,現在成為漢王,更是大展拳腳,對眾多炎華本土菜的祖先實施育種改良,並從百萬平方公裡野地裡不斷探尋具備食用潛力的植物。 出成果的菜種包括但不限於黃豆芽、蘿卜、青菜、韭菜、薺菜、冬寒菜、蓮菜、茭白、竹筍、芥菜、茼蒿、毛豆、芥藍、蒲菜、水芹、金針菇、慈菇、紫蘇、芋、百合、山藥、絲蔥等等。 除開對民眾可食用菜品選擇的拓寬,他還大量改良了種植技術,這點前麵也說過,而在田地之外,他也成果頗豐,如,將原本由宋朝浙江慶元縣龍巖村農民吳三公發明的砍花栽培法復原,搞出【驚蕈】,使之廣為流傳,民眾得以人工培育蘑菇。 不苦且甘易種植的“菘菜”由是被他的幾萬畝主實驗田培育出來,盡管其大小尚不及足球,卻也受到民間的極大歡迎。 將之連同眾多陸大古推廣開的菜品統稱為“漢王菜”、“陸王菜”。 以表崇敬和紀念。 “神君保佑,神君保佑....” 男人給裡屋【中神君】牌位念念有詞磕三個頭,供上一柱香,他的妻子端菜上桌,家裡五口人圍坐到桌邊,拿上筷子。 “爹!娘!” 家裡的孩子拿出成績單給大人看,還有小布包裝的糖塊: “我期末考好啦,老師還發了獎!” “好,好,好。” 大人慈愛地摸摸孩子的頭,他們認得的數字不多,但也知道是考了好成績,這糖塊,在漢國調料鋪裡賣得不貴,卻也不便宜,他們樂嗬嗬地分食起來,爺爺給孩子笑著多夾了塊炒雞蛋。 “吃菜,吃菜。” 入冬的此時,依然因為窗戶開得小而昏暗的屋子裡,在動筷的家人的笑聲中,蒸騰的熱氣拂麵,已是溫暖如春。 今天桌上隻有一道湯,其他都是炒菜。 因為陸大古培育的“早春三號”和“中黃二號”大豆出油量更大,更耐寒暑,栽培推廣得很快,民間油價又降了。 本歷史線漢國的民眾,現在九成以上都能保證一日三餐,每旬(十天)有肉,粘點油葷,炒菜普及率,順利達到七成以上,加上工業係統的物資輸送,民眾的生活再苦,總歸能混口飯吃,條件稍好的人家,每頓午餐都吃得上有油的炒菜。 “嘶,呼.....” 同一時間,離村幾公裡,兵營門口的執勤崗亭裡。 兩名衛兵打著哆嗦搓了搓穿上露指羊毛手套的雙手,另一個用火折子點燃煤爐,再拿著火鉗給他們取暖用的煤爐添煤。 在火柴推廣以前,炎華大地上的人們在鉆木取火、打火石和利用聚光生熱原理銅鏡引火之外,用得就是這種古代版打火機: 它外表不過一枚小巧的竹筒,內部則卷著植物纖維、硝粉、硫磺等物質,在使用前,需要先點燃它,然後將明火吹滅,讓其保持在陰燃狀態,接著用鉆出小孔的蓋子蓋上竹筒,由於缺氧,筒內物質就會保持在半燃不燃的狀態,等需要用火時,開蓋,用力一吹,得到足夠氧氣的火星就會燃起。 還有種古代版打火機,名曰“火鐮”。 它由火石、火絨和火鋼三部分組成。 火石通常指燧石,也可用鵝卵石代替;火絨就是艾蒿的嫩葉,一種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在春夏末期將其葉片采摘涼乾或陰乾後用手揉成絮狀即可使用;火鋼則是經熱處理成鐮刀形狀,作為火鐮主件的普通鋼條。 直到被火柴和打火機取代以前,火鐮都是大眾化的方便物什,某位五毒俱全張姓大軍閥還給它做了首名為《閃電》的打油詩: 忽看空中一火鐮,疑似玉皇要抽煙。 如果玉皇不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鐮。 “老張頭。” 一名年紀稍小的士兵問老兵要煙桿: “你的煙給我整兩口。” 這是時下新流行的物什,煙草直到明代才傳入炎華,但陸大古用茶葉代替煙葉,讓民眾抽上了【茶煙】。 “去!” 老兵一撇嘴,打掉他伸出的手,護住煙桿: “要抽自己買去。” “小氣。” 他嘟囔著,揣手,往外看去。 紅磚灰瓦建設的房屋正被圍墻圈起,墻高近四米,那些房屋則有兩三層高,圍繞內裡用於跑圈訓練的操場而建,上千名士兵都居住在這占地幾千平米的營區內,營區大院外有田地和豬舍,由士兵們定期輪班照顧。 像這樣的大院,漢國各地方還有很多。 士兵拿起用煤爐稍微熱了熱的饅頭用力啃起來,他剛吃過午飯,但幼年時的饑餓記憶仍未遠去,所以他很難吃飽,匱乏帶來的恐慌始終糾纏著他的胃。 這對富裕人家來說大概挺難理解: “窮怕了”從來不止是句戲言,就像那場蔓延全球的病毒/大流行之後,很多以前花錢大手大腳的人都有了儲蓄習慣,真正經歷過困難時期的人,往往會被困難時期遺留的各種習慣困擾一生。 在這個時代,無限軍官陸大古到來以前,普通人家想穩定地吃上飯,難度不亞於現代人中彩票,更可怕的是這彩票公布用的還是錄播,搖出中獎號兩小時以後公布。 士兵的童年麵臨的狀況是,全家人竭盡全力才能求得每日兩餐,餓不死,但也吃不飽,他們每天要麵對繁重的勞作,苦熬的勞役、耕作把他二十多歲的父母折磨得早衰,看上去比後世許多中年人更老,他們飯量要求大,可飯裡又少油水,餓得快,哪怕把胃填到嗓子眼,沒一會兒照樣餓得不行。 於是他們早早地睡覺,和其他平民人家一樣。 一天必須有一半時間休息才有力氣勞動。 再者睡著就暫時不會受饑寒交迫的困擾了。 至於是否會在饑餓和寒冷的困擾中一覺不醒,那不在他們的考慮當中。 光是生存就耗盡全力,他們根本沒有餘力思考其他。 “神君保佑。” 所以這會兒啃著饅頭的士兵念叨起來,向天邊漢王宮的方向,遙遙地拜了拜,說: “神君保佑。” 而這會兒,他們口中那位【中神君】在做什麼呢? 讓我們把目光投向漢王宮乾清宮殿內,著龍紋玄色袞服的男人照例坐在桌邊,處理公文,烏黑的眼眸沉靜地掃視一篇篇奏疏,提筆寫下字跡沉雄樸茂法度森嚴的批示。 關乎國家係統運行的指派和調動經他之手,順暢地推進起來。 “夫君。” 書寫的動作頓住。 陸大古抬頭看見著粟色長裙的女人走來,展顏: “大進。” “都已經入冬了,還在忙些什麼呢?” 她走到他身邊,問他。 “主要是些邊城的治安。” 如前所說,在這個時代,靠近邊境的城市、村鎮實在過少被文明之光照耀,這些地方非常容易被草原人、蠻夷侵擾。 久而久之,這些地方更傾向於叢林法則,強者為尊,民眾性格也就都比較焚書坑儒,能動手絕不吵吵,出了事情粘上人命不叫新聞,沒粘人命才叫新聞,綜上所述,在那些勃勃生機萬物競發,民眾日常打成一片的熱土上,眾多有活力的社會性團體深挖行業需要,抓緊行業痛點,推崇短平快、由點到點的財富再分配方式。 治理成本自然要成倍增加。 “我想,是不是再加派些兵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長期在邊城存在,維持秩序。” “哦。” 聽著講解,大進點了點頭,伸手去拿他手邊小碗裡裝的不知名果子。 “哢。”“別.” 陸大古卻一驚,像觸電似得猛地把碗移開。 “怎麼了?” 她疑惑地再去拿,又被移開碗,問他: “這裡麵裝的什麼呢?” 他抿了抿嘴,說: “是正在開發的農副產品。” “那為什麼不讓我吃?” 忽地意識到了什麼,湛藍的眼瞳注視沉默下來的男人,漸漸睜大.....然後大進走近,俯身對上他的眼睛———她生氣了: “大古!” “.....隻是可能有毒而已。” 又一次躲開她拿碗的手,陸大古護住碗,微微側過頭: “反正我作為軍官,不會中毒,不會生病,吃下毒物,也不過難受那麼一陣子,就會恢復,用來測試正合適,隻要我多痛那麼幾下,國人就能多些可以吃的東西。” 說著,他笑了,抬頭: “我認為這是很劃算的買.賣.....” 笑容僵在他臉上。 他看到伴侶表情平靜地注視著他,淚痕正從她眼角緩緩滑落。 “大進?” 她默默地走到陸大古身後。 下一刻,柔軟的軀體從背後壓上來,同時有溫暖的觸感傳遞過來,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發絲垂在肩頭,大進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抱住他的雙肩,指節發白,抱得很緊。 許久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