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接近楚國國都的某處戰場,地麵震顫。 爆炸的轟鳴聲中,實心的金屬球帶著尖銳的破風聲沖出炮口,剛剛完成一輪發射的十四門20磅炮和六門30磅炮因後坐力倒退了些,包上鐵皮的車輪滾過地麵,碾軋野草,留下印記,炮身表麵的灰塵則被震落。 然後那些發射出去的金屬球以一個相對平緩的角度高速飛向敵方僅剩的幾個精銳方陣,不同於後世的炮彈,這些實心的東西不具備爆炸功能,它的工作原理和投石機並無本質區別,隻不過帶給它動力的東西從杠桿換成了火藥,這依然是在“扔石頭”。 但當“石頭”扔的夠快,夠遠,“石頭”本身足夠堅硬,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二十多枚彈丸沿著平緩的拋物線前進,並像打水漂的石子那樣出現觸地彈跳的現象,摧毀沿途碰到的整列敵軍。 至少幾百名楚軍精銳就這樣報銷了。 如果這些兵力不按照慣常的作戰方式列陣與漢軍正麵硬碰硬,而是打巷戰的話,或許還能造成些許漢方傷亡,當然那又要麵對能否維持戰鬥意誌的問題,這對他們來說很不現實。 總得來說,就像那部名為《三體》的科幻小說裡,外星人用一臺強互作用力材料探測器撞毀了地球人列成方陣的2000艘飛船。 楚國以青銅時代軍隊對抗蒸汽時代的漢軍,失敗理所當然。 唯有密集隊形是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開炮!” “彭!彭!彭!彭!” 炮組繼續輪換開火,炮械在這些接受過五年基礎教育和三個月炮兵訓練的士兵手裡很好地展現了威力。 每輪火光閃爍,楚軍軍陣都如同地裡的麥子遇上鐮刀過境,成片倒下,或是直接被炮彈撞飛、撞碎,他們那皮質、木質的盾牌完全淪為擺設,僅能阻擋少量流矢,往往連人帶盾一起撞碎,真個是屍橫遍野,血流漂櫓。 “噅律律律———” 一支戰車編隊企圖從側翼沖出包圍圈。 拉動戰車的馬匹嘶叫著奔跑起來,每輛戰車都有三名士兵,一名駕車,一名長戈對準前方預備清障,一名手中長戈斜向前,預備對付戰車兩側的敵人。 從遠處可以看到,打磨鋒利的青銅戈刃寒光隱現。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這時候,戰場側麵,久候多時的幾排火槍兵整齊列隊走著齊步到達指定位置,他們裝備的武器,依然是前裝式步槍,漢軍內的槍械多達3000條,這裡有800條槍,初生的後裝槍【漢安造3式】畢竟在數量遠遠不及,發射藥所用的黑火藥也遠比3式的擊發藥雷汞和發射藥製造簡單,因此暫時無法取代【漢安造1/2式】。 盡管它們的射速隻有每分鐘2到3發,集中起來卻也夠用。 “向右——轉!”“嘟!” 尖銳的哨聲中,三排火槍兵轉向,然後最接近敵人的那排士兵半跪,第二排蹲姿,第三排站立,正是後世所謂的“排隊槍斃”。 為了加強殺傷效果,戰術向技術做了妥協。 “預備———”火槍隊百夫長揮下指揮劍,“放!” “砰砰砰砰。” 好像被無形的鐵拳擊中,許多楚軍騎手應聲墜車落馬,不少馬匹驚叫嘶鳴著跌倒。 “噅律律律律!——” “我軍敗了!我軍敗了!” 荒野上,剩下成百上千的楚軍兵卒驚叫著四散奔逃。 他們大部分是臨時抓的壯丁,發了把武器就被塞進軍陣,然後千人站成方陣的漢軍長槍兵隻是沉默著,盾墻前推,長槍跟進,重復地按照以往訓練的那樣,刺出再收回。 就能夠將敵人的軍勢碾碎。 少部分殘軍試圖反抗,但當然,他們的結局並不怎麼好,在這張血肉磨盤上,如不逃跑,就隻有依靠軍隊才能生存,然而,還有抵抗意誌的人成為少數,於是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密集如林的染血長槍機械地、不可阻擋地刺穿袍澤的身軀,刺進自己的胸膛。 “啪嗒。” 粘稠的血液順著槍頭的紅纓滴落,總算沒有太多順桿滑下影響抓握,這正是【紅纓】的主要作用之一: 這撮毛還有個名字,叫【血擋】。 “嗤!” 幾乎沒有人再抵抗了,領兵的漢軍主將騎在戰馬上用單筒望遠鏡掃視戰場,到處都是潰兵,他沒有追擊的打算,漢王對這種情況早下過命令,隻要求盡量確保潰兵不會傷及周邊平民,至於抓捕的俘虜,他們大部分都是被強征當炮灰的平民,不必為難他們,於是主將簡單地交代了幾句傳令兵,沒一會兒,到處響起喊話聲: “放下武器!我們不殺俘虜!”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一個個老少俘兵被驅趕著集中,他們將受到些許宣講,吃上一碗熱粥,然後轉交給後方秩序恢復部隊。 主將再次掃視戰場,這已經是他們消滅的第三支楚國精兵,自開戰以來,打進楚國核心,他們完全是暢通無阻,橫推一切。 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他們的兵鋒。 本次攻楚也已接近尾聲,再行進十幾公裡抵達楚國國都,他們就能為此次戰役劃上圓滿的句號。 而楚王對此的反應是.....毫無反應,確切地說,是來不及反應。 他們對失敗早有預計,隻是沒想到敗得這麼快,所有可以動用的精兵都被證明不過徒勞,血肉之軀完全無法抵擋漢國的“妖術”,漢軍甚至還能分兵急行軍切斷他們南下逃跑的後路,追回許多望風而逃的貴族,綜上所述,楚國的滅亡已經是下達死亡通知書躺進棺材的逝者棺材板上那最後幾顆釘子,隻等著拿錘子的人敲下去,來圍觀它逝世的人就能敲鑼打鼓把它愉快送走。 不過對“喜迎王師”的人們來說著這當然是件大喜事,但對那些被列為清洗對象的人來說,莫大的恐懼正在沖擊神經。 “我們該怎麼辦?” 國都的王宮裡,某位官員麵色蒼白地捧著戰報。 漢軍逼近得太快了。 這在他眼裡等於閻王來收人。 旁邊人同樣如喪考批,頹喪道: “若是能夠議和....” “是啊。” 有人哀嘆: “他不會接受的。” “漢王有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他容不下我們。” 漢王在他們眼裡簡直是不可名狀的怪物:什麼都不談直接打,不接受議和、不接受投降、不遵守任何以往列國戰爭中上層人之間的規則和慣例———那個叫陸古的顛佬擺明了要把他們都鯊了。 而他們完全想不到對抗的辦法。 隻能寄望於這座國都的城墻更堅固些,能堅持的更久一點。 “轟隆!!!———!” 說話間,遠方突然傳來好似山脈震撼、大地動搖的爆鳴,此時抬眼望去,可以看到塵土飛揚,沖天的火光裡,一朵蘑菇雲緩緩升起,那是大量堆積的炸藥炸塌了城墻,這座城的外墻確實比楚國其他城池的墻體堅固,能堅持的久一點。 但真的隻有一點。 “......” 他們仿佛從那朵蘑菇雲裡看到了祖爺爺在招手。 現在,要是動作夠快的話,丟掉乘自先祖傳承幾百年的血脈榮耀,舍棄所有華麗的裝飾和任何能表明身份的東西,穿上以前絕不會碰的平民衣服,裝黔首裝得像一點,做好將來成為農民耕墾田地、日日勞動的準備,說不定還有機會能撿條命。 “王上?” 忽地,他們看到,楚王緩緩經過。 他穿著和往常一樣華美的衣服,戴玉冠,腰懸玉佩和銅劍,走入宮人們都在哭喊、四處奔逃,陷入混亂的王宮,也不理會身後的官員,低低地吟唱: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為,我藝黍稷。” “我黍與與,我稷翼翼。我倉既盈,我庾維億。” “以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濟濟蹌蹌,絜爾牛羊,以往烝嘗。或剝或亨,或肆或將。祝祭於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饗。” “鋥。” 楚王麵露悵然,慘笑兩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劍刃放在自己的項上,幾個官員霎時驚慌起來,沖過來就要阻止。 “王上?!” 但是來不及了,他垂下眼簾: “孝孫有慶,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嗤!” 鮮血染紅了地麵,他們怔怔地看著地上曾經的君主。 他依然保持著威儀。 那身衣服和飾物穿戴得格外整齊,隻是......落日夕陽漸漸撒在他身上,好似輕柔地蓋上一層薄紗。 漢軍入楚王宮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這位自刎於宮門前的楚王。 楚國的天命落地了。 最終,這場僅用時兩月有餘的滅國戰結束的消息跟著些許從楚王宮裡找到典籍送到了陸大古手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當他最想要的典籍送來時,他負手而立,漆黑的眼瞳俯視著侍衛用托盤托起的幾冊竹簡,這是從楚國王宮裡找出的史書,關於三皇堯舜禹的部分,分兩個版本,一個,講堯舜禹禪讓,誇贊三皇遠大的理想報復和高絕的德操,一個.....則血腥暴力得多。 這是他進入本歷史線後的奇妙發現之一:歷史的真相和他曾經學習的好像不太一樣。 這個血腥版三皇時期史書名為《竹書紀年》,書中明確寫道: “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舜囚堯,復堰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堯年老後,舜發動政變篡位,將堯流放。 而舜和禹,同樣和“禪位”毫不沾邊: 當時天下洪災,大禹的父親鯀治水不力被殺後,大禹開始治理水患,後來禹以自己的封地夏地為根據地開始抵抗舜,最終擊敗舜,將其流放到蒼梧,舜遂死於蒼梧。 舜殺堯,禹殺舜,啟殺益,伊尹殺商王太甲。 堯舜禹三代禪讓。 到底哪個版本是真的呢? 陸大古回憶著穿越前學習的課本,和本歷史線接觸到的來自列國大量未經刪改的原本歷史文獻,那幾十萬字的竹簡和骨片,他沉默少許,伸手拿起那個更美好版本的史書,輕輕搖頭: “沒有人能脫離政治。” 結實有力的手握緊竹簡。 “歷史啊,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