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紹興二十五年春。 陽春三月花正開,微風拂麵撩人醉。 這風帶著絲絲涼意,吹入臨安城的街頭,吹得人心曠神怡,街邊店門口的燈籠輕輕搖晃幾下,繼續將夜間的都城照得通明。 時至戌時(7至9點),夜幕降臨。 福德樓裡照常燈火不息。 這是臨安城裡一等一的高檔酒樓,它由東南西北中五座相連的樓宇組成,五座樓皆高三層,一樓大廳供給尋常有錢人吃食,二三樓為包房。 而酒樓最深處的廂房裡,青年靜靜等候。 這廂房乃是最上等的景字頭,其有大小之分,大廂房內部寬敞明亮,設中空方桌,中間的空地可用於欣賞歌舞,使客人能夠環方桌坐下,邊享用美食美酒、邊聽曲、觀舞,興致來時,還能親自下場吹奏起舞。 小廂房,也就是他所在的這間,則注重私密性,內飾奢華、隔音良好,很適合兩人圍桌對坐、推杯舉盞之時,聊些犯忌諱、不足為外人道的話題。 而這青年,身姿高大挺拔,麵容清秀俊朗,墨瞳溫柔內斂,嘴角淺笑,頭戴絳紫襆頭,身著梅花點綴墨紫長袍,腰懸玄鳥玉佩,通身氣質不凡,真是溫潤如玉的謙謙郎君。 他似在等客人,進包廂後先點了桌菜,又叫小二溫了瓶上等好酒。 “哈哈哈哈——” 兩刻鐘後,人未至,聲先到。 麵色紅潤、身材富態的男人抵達了包房: “賢侄啊,怎地又如此破費?早同你說過,隨便找個地方吃酒,你卻總在這種地方設宴請我。” 男人大笑著進門,滿麵紅光,和藹可親,叫人親切。 青年起身行禮,笑容真摯: “叔父這話可就不對了,若無叔父幫襯,哪有小侄的今天?非如此,不能表達小侄一片拳拳報答之心吶。” “咳嗬,哈哈哈哈,賢侄啊,幾日不見,你這嘴皮子可是越來越利索了。” 他說著,笑得很是開心的背著雙手,邁著平穩氣派的步伐走入廂房。 陸大古隨即示意旁邊恭敬地候著的小廝: “起菜吧。” 小廝唱了個喏,倒退著走出包廂,為陸大古和陳元和關上房門。 陳元和徑直坐到桌邊,拿起糕點便吃,笑著說: “公家事務繁忙,中午匆匆吃過幾口,便一直忙完了下午,餓得心慌,賢侄勿怪啊。” 大古走到他身邊為他斟酒: “小侄省得,叔父忙於公務自然是好的,隻是也要保重身體,上次見麵,侄兒看叔父氣色不好,整個人都消瘦了些,實在擔憂的緊,於是托人重金購得靈芝幾朵,侄兒來時,已命人送去府上,叔父,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聞言,陳元和點了點頭,笑意更甚: “還是賢侄想得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邊張口要錢買東買西,卻不在意我的身體,簡直把我當成了錢袋子。 聽得這話,陸大古輕輕一笑: “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您公務繁忙、事必躬親,整日流連於司裡,叔母無人陪伴,自然要尋些閨中友人作樂,這女人一多,便要起攀比之心,眼見別人有自己無,心生不悅,人之常情啊。” 陳元和一臉【你還太年輕】的看著他: “她不悅,我更不悅,賢侄你是不知,這女人啊,不能依著,你越依她,胃口越大,開始還隻是要些小玩意兒,現在連新月軒最新的金銀首飾她都想要,我每月的俸祿,凈給她拿去買首飾了!” “哈哈,這等小事,叔父勿慮。” 大古神色輕鬆。 “此話怎講?” 陳元和麵露疑惑。 陸大古目光狡黠: “小侄已經包下新月軒最新款的金銀首飾每樣幾件,與那幾樣補品一道送去府上了,那首飾樣式確實精巧,工藝了得,定能討得叔母歡心。” “小侄還聽聞叔祖母尚佛,特從金光寺請回玉座金佛一尊,另附高僧手抄經書一本,也一並送去。” “這,這....” 陳元和滿臉感動: “賢侄,這太破費了吧?” “叔父哪裡的話。”陸大古神情摯誠,滿眼感激,“小侄能有今日,全賴叔父照顧,小侄隻盼叔父一家笑口常開,長命百歲,區區幾樣外物,又算得了什麼呢?”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信封,雙手奉上。 陳元和立即接過,感受了下信封沉甸甸的厚度,再拆開看看裡麵的紙張,笑瞇瞇地看向陸大古: “賢侄這海上生意,真是越做越紅火了啊。” “全賴叔父庇護。” 他臉上笑意不改,躬身再低下去些: “若無您的庇護,小侄這生意.....又怎麼做得起來呢?” “賢侄此言差矣。“ 陳元和手上自然地將信封塞入懷裡,笑道: “你我叔侄一場,真是難得的緣分,此事不過舉手之勞,你卻每每送給我這些,實在受之有愧啊。” “叔父,來日方長。” 陳元和看著陸大古輝光閃爍的明眸,陸大古看著陳元和微微瞇起的眼睛,嘴角不約而同地上揚。 雙方心領神會。 接著,方才那小廝及時送來酒菜,陳元和食指大動,吃得很快,可見他確實餓了,這福德樓的美食,也確實合他的胃口。 陸大古也起筷夾菜,不時為他斟酒。 待酒過三巡,酒足飯飽得差不多了,大古拍了拍手,房門打開,進來兩個姿容妖艷的陪酒娘子。 這臨安城裡稍微上些檔次的酒樓,或多或少都會養些陪酒娘子,福德樓既為高檔酒樓,自然不會落於人後,養有數十名陪酒娘子,當客人來時,就能看到那二樓廊畔濃妝艷抹嬌聲招呼以待酒客點到的姑娘們。 很多客人來酒樓不隻是為了喝酒,常常點上陪酒娘子,她們陪酒的時候也會竭力向客人推銷,賺取抽成外快。 此外,隻要肯花錢,她們不會介意與客人巫山雲雨,一度春宵。 這也是她們的收入大頭之一,論起吸引客戶,她們可是專業的。 ““官人~”” 這不,兩個陪酒娘子那專業訓練過的媚聲一叫,就把孫元和喊得如在雲端,骨頭都酥了。 陸大古拂手揮開試圖靠近的小娘子,她們便都坐到他身畔。 笑瞇瞇地注視陳元和美人在懷,大古再為他斟酒: “叔父,小侄看您酒至微醺,該歇息了,上房已為您備好。” “好!好!” 嗅到懷中的溫香軟玉,陳元和臉色漲紅,可忽地,他又麵露難色: “可我今晚若是不回去,家裡.....” 青春美貌嬌滴滴的軟玉佳人固然誘人,家裡的黃臉婆母老虎卻也不好對付,這萬一要鬧起來,麵子上可有點掛不住。 “叔父,您忘了?” 陸大古笑吟吟地提醒他: “那些金銀首飾.....叔母這會兒該還樂著呢。” “好!周到!”陳元和露出喜色,“賢侄,你盡管放心,你那邊的事都已辦妥,今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我在,你那邊的賬目任誰也查不出半點毛病,更何況查賬的都是我的朋友,他們不會查你的。” “是,多謝叔父!” 他連忙再次行禮,以示感激。 陳元和眼見他這般作態,麵上迫不及待地要與美人行人倫大禮,探討陰陽之道,心裡已經尋思起來。 據他所知,這陸大古原是水匪頭子,想要上岸,他似乎懂些兵法,還很善於經營,所以在短短半年多時間內就武力兼並了周邊多個大大小小的私鹽販賣團夥,拉起一個龐大的私鹽販賣集團,把生意一路做到了臨安。 幸好,他不隻是個武夫,懂得上下打點,孝敬更甚於以前的鹽販們,尤其是找準門路求告到陳元和這裡。 這些個冒著殺頭的風險做生意的私鹽販頭子一個比一個狠,官員對他們下手狠了,他們是真敢使手段讓官員家人不保,所以隻要別太過分,官員們輕易也不願意與私鹽販子撕破臉,能維持相安無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麵,自然是皆大歡喜。 所以一來二去,陳元和與陸大古的關係就密切起來,隻幾個來回,陸大古就乾脆認陳元和為叔父。 兩人以叔侄相稱。 相當於大古認了半個義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唉。 陳元和心想。 這陸大古什麼都好,就是手段狠辣,聰明得很,時間長了,恐怕不好駕馭。 不過官就是官,民就是民。 隻消使些手段,教他吃些苦頭,再予些恩惠,握緊他脖子上的繩子。 好叫他曉得自己是誰的狗,免得生出不好的心思,定能讓這陸大古老老實實當他的搖錢樹。 將來要升官,上下打點,可少不了他的財力支持。 念及此處,陳元和已是春風得意、渾身燥熱得不行,急色地在陸大古恭敬地目送中和兩個美嬌娘去往上房。 “......” 陸大古給後麵廂房裡指揮手下收拾餐具的小廝遞了個眼神。 小廝微微點頭,回頭交代手下小工: “收拾好的湯水都倒進泔水桶裡喂豬,知道了麼?” “知道。” 然後諂媚地笑著走近來: “客官這邊請,我給您引路。” 途中,兩人一前一後,非常自然地保持半個身位的距離。 '差事跟掌櫃請辭了麼?' '辭了,今日事畢我就能走。' '藥下完了麼?' '下完了,按您的交代,藥紙也燒了。' '好,你等會兒盯著他們喂完了豬再走,莫要給官府留下任何線索。' '明日準時準點,城外匯合。' '喏。' 言畢,剛好下了一樓,“小廝”恭敬地把陸大古送出福德樓大門。 身著墨紫長袍的陸大古很快隱沒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