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當空,並州軍營地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座簡易的木臺。 木臺下站著的是近三千兩百名士卒,士卒排列有序,步兵執戈在前,騎兵牽馬在後。 除了偶爾的馬鳴聲外,場上一片肅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木臺之上,那裡正站著一個英武蓋世的將領。 他頭頂紫金冠,身披百花戰袍,外擐唐猊鎧甲,腰係獅蠻寶帶,單手持方天畫戟,僅是往那兒一站,便雄姿虎態,威風凜凜。 太陽往那一照,便甲光鱗鱗,氣勢大開,直似那天神下凡,讓人不禁生出一種臣服之心。 “我等拜見主公——” 呼聲從前到後,數千士卒齊齊單膝跪地。 千跪共振,激起漫天飛塵。 驚鳥四散而逃,奪命似的飛向了遠方。 一桿嶄新的“呂”字大旗,紅字黑底,筆力剛勁,紮立營中,迎風招展。 木臺上,“主公”二字直聽得呂布血液沸騰,激動難抑,看向眾人時眼中一片火熱。 呂布頭一次感受到了權勢的美妙,這種掌控一切、生殺予奪的感覺,這種令人舒服到骨子裡的享受,真真讓人欲罷不能。 此刻看著腳下將士,呂布意氣生發,一時間豪情萬丈。 “諸君請起,我呂奉先何其有幸,能得一眾將士追隨!” “布在此承諾,十年之內,必使汝等財富盈室,田連阡陌,妻妾成群!” “若立大功,布絕不獨享,必上奏天子,使諸君封侯遂誌,子子孫孫,富貴無窮!” 聽得呂布之言,臺下並州軍士卒無不歡喜激動,心血沸騰,眼神狂熱地看向了呂布所在的位置。 高順等人也是如此,他們能感受到呂布的變化,但是那種好的變化,變得更吸引眾將追隨了,更值得眾人為之拚搏了。 不知是誰帶頭呼喝了一聲“主公”,連帶著整個大營都擊打著節拍呼喝起來。 “主公!”“主公!”“主公!” 士卒們熱切的目光,破喉般的喊聲,給了呂布前所未有的信心。 若說以前他還隻是想著茍活於亂世的話,那麼現在的他,則已經不懼任何人了。 縱使身臨絕路,他也相信,自己能和一眾熱血相隨的弟兄們沖破封鎖,迎獲新生。 即便曹操、劉備同時來攻,他也不懼分毫,隻求能夠一次性地戰個痛快,哪怕落馬身亡,他也絕不能讓這數千將士失望。 呂布頭一次有了這樣的感受——他的勇氣,不是來自於他自身的武藝和膽魄,而是來自於在場的這數千弟兄們。 他們的信任,他們的期待,才是之前呂布能夠勇往直前、所向無敵的關鍵。 因為在他的身後,有著數千生死相隨的弟兄們為他護航,為他擋住一切宵小來犯之敵。 一片歡呼聲中,呂布悟了,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大的財富,不是前身那舉世無雙的武藝,也不是昨日李肅送來的那金珠寶馬,而是此刻在場將士們的信任與追隨。 哪怕董卓對呂布前身的看重,也是並州軍的實力讓他忌憚,而絕非是他個人的武藝與能耐,畢竟強如霸王項羽,最終下場也不過是自刎烏江。 武藝隻是他沖鋒陷陣的手段,而絕不是他笑傲亂世的根本依靠,他真正的依靠,不是別人,正是這臺下的三千兩百名將士。 明悟了這些之後,呂布抬頭眺望天際,那裡似乎已經有了一角未來的藍圖。 低目看向眾人,呂布單手舉起畫戟。 場內歡呼聲驟止,士卒齊齊注視向了此刻橫戟而立的呂布。 “今日補發賞賜,解除禁令,酒肉管夠!” 呂布話音剛落,場上便歡聲一片,呼喝震天。 隨著親衛搬來呂布私錢以及軍中財貨,將錢財發至每人手中,士卒心中歡喜,更加信重呂布。 不久,呂布又讓人搬來酒肉,大饗士卒。 士卒們分得錢財,又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嘴上滋味無窮,心中亦是暢快。 呂布親自走在營中敬酒,與將士們歡鬧一團,打成一片。 高順雖不善飲酒,但在這等重要場合之下,卻也不得不強行往肚子裡麵灌了兩碗,然後他就發現,自己醉了。 看著他麵上紅潤一片,醉得歪歪扭扭,魏續、成廉等放聲大笑,又攙扶著他下去休息,彼此間關係竟是融洽了不少。 侯成、宋憲性子頑劣,但卻和呂布關係極好,難得這麼高興,放鬆一回,他們也向著呂布頻頻敬酒。 可呂布猶記昨夜之事,怎敢真的放肆吃酒,待他肚皮裝的差不多了,他也假作醉了,走出營地解手,留一眾弟兄繼續吃喝。 …… 軍寨中一片火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與之相隔不遠的山林此刻卻是寂靜無聲。 林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座土丘,土丘前豎著一塊石碑。 呂布站在石碑之前,看著上麵“丁原墓”三個新刻的篆字,逐漸陷入了沉默之中。 前身的回憶不斷在呂布腦海之中翻湧,往事一幕幕地出現在了他的心海世界之中。 過去的一年裡,從與丁原相識,到結為父子,到調任主簿,再到生出怨恨,最後背主弒父,這真是一段戲劇性的人生經歷啊。 雖然丁原壓製了呂布的兵權,但對他卻是真的不差,至少在其監督下,呂布又認得了不少隸書漢字,文化水平大有長進。 可惜這種長進的過程對於前身卻是痛苦的,一個純純大武夫,又怎能終日操事於筆硯之間呢,且丁原也相當固執,總喜歡以文製武,終是為自己今日的下場埋下了伏雷。 人生之事,曲折離奇,莫過如此。 長嘆了一口氣後,呂布拿出一壇美酒,傾著酒壇將碑前的陶碗滿上,然後放下酒壇,端起酒碗敬了石碑一次,又將碗中酒水緩緩倒灑在了碑前的泥土上。 又再次滿上,再次端敬、傾倒,如此重復三次,呂布方才收回陶碗,看向墳頭低語道:“前身所受之恩,某也隻能還到如此了,若還不夠,來日入黃泉地府時再還給你吧。” 說完這些,呂布抱起酒壇,將壇中所剩不多的酒水一飲而盡,然後隨手扔向一旁。 “啪啦”一聲,酒壇子落地而碎。 呂布提手抹了抹嘴,最後看了一眼石碑,然後轉身向著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