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董卓廢少帝、立新皇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師,然後是整個司隸,並迅速地向著大漢其餘十二州部傳播。 天下豪強、世家無不震驚,士人奔走相告,或是唾罵董卓大逆不道,或是畏懼董卓惡如豺狼,或是憐憫漢室遭逢大劫。 各州刺史、州牧,乃至太守、縣令,心思各異,心懷漢室者有之,尊奉朝廷者有之,割據地方者有之,順勢而為者亦有之。 袁術、袁紹兩人,高舉汝南袁氏大旗,乘機結交豪傑義士,抑或州郡官吏,所過之處,各地官長無不恭敬禮遇,獻上錢糧、布帛、兵甲,乃至麾下士卒、家族子弟。 反觀洛陽官吏,則一邊憤恨暗罵董卓,一邊又感慨世事無常——靈帝尚在之時,之所以扶持宦官蹇碩任上軍校尉,全權統帥西園新軍,分大將軍何進兵權,就是因為想立庶出幼子劉協為繼承人,而非嫡長子劉辯。 劉辯為皇後何氏所出,但卻因為靈帝之前的子嗣全部無故夭折,何氏害怕兒子也重蹈後路,所以就將他養在了宮外,養在了道人史子眇的觀裡,因此與皇帝劉宏關係疏遠,不被喜愛,甚至劉辯也被民間稱作“史侯”。 與之不同的是,劉協為王美人所出,但劉協出生之後,王美人就被皇後何氏忌恨毒殺,而後劉協被暴室嗇夫朱直喂養,足歲後又被靈帝生母董太後親自撫養,與靈帝關係也很是親近,且宮中之人多稱其為“董侯”。 故而靈帝一直未立太子,甚至死前更看重的也是皇子劉協,而劉協支持者則是閹宦及董氏外戚,如驃騎將軍董重、校尉董承。 而劉辯的支持者則是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皇後何氏以及朝廷公卿,連帶著各地刺史、太守也大多擁立劉辯。 如今董卓自認為與已死的董太後“同族”,也就是以“董氏外戚”自居,公然廢立朝廷百官、地方大吏所擁護的“何氏派”少帝,轉而扶立“董侯”陳留王劉協,夢想獨攬大權。 可勝利果實已經被公卿百官吞下了,“董氏派”要想重新瓜分權力,那就隻能從他們的肚子裡麵掏了,而這也是百官仇視董卓的原因之一。 甚至往誇張了說,朝中百官已經把對閹宦殘留的痛恨轉嫁到了董卓的身上——沒辦法,誰叫他董卓三天時間便否定了朝中所有人數年的努力成果,還沾沾自喜而不自知。 而且往事實上說,公卿百官歷經千辛萬苦,方才鏟除了宦官毒瘤,但轉眼董卓就又成了一個更大的毒瘤——董卓不像是受召來此鏟除宦官的,反而像是給宦官們報仇的。 …… 卻說董卓退朝之後,時不時地就會記起丁宮之死,心情十分煩躁,行事也十分暴虐。 哪怕他大口吃酒,夜禦十女,一覺睡醒後,已是第二日下午,眼睛酸澀,兩腿發軟無力,可他心裡麵卻還是忘不掉丁宮那個老匹夫,忘不掉昨日他說的那些泣血之語。 不爽之下,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婿李儒,想到李儒奸計層出不窮,覺得他一定可以幫助自己解決煩惱,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於是他當即就命人招來了正在司空府處理各類文書的李儒。 “賢婿啊,丁宮那老賊著實可恨,昨日大大地拂了某家麵子,讓某家好不容易借廢帝一事所樹立起來的威嚴直接掃地,不知賢婿可有什麼計策,能夠幫某家挽回顏麵?” 看著董卓眉間的不快,李儒也立時端正了態度,開始認真思考董卓所提的問題。 不過一會兒,他就拱手對著董卓回道:“嶽父,丁宮乃是司徒,名望一向很高,禍及家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而嶽父想要挽回顏麵,或者重新樹立威嚴,那就隻能選擇向一個比司徒還要尊貴的人物進行重懲!” 董卓麵上一喜,笑著問道:“那文優認為,誰是那個比司徒還尊貴的人呢?” 李儒陰險一笑,拱手即回道:“何太後!” 這個答案卻是讓董卓微微愣住,他本來以為李儒會說是袁氏之人,沒想到竟然是那已經被廢了的太後,一個被廢的太後還能比丁宮的影響力大麼。 見著董卓疑惑的表情,李儒也當即解釋道:“何氏雖然被廢,但卻當了近十年的皇後,且還是廢帝劉辯之母,身份足夠尊貴,卻沒有外戚以及親信,懲戒起來遠比其他公卿更加容易,但光是震懾百官又已經夠了!” 聽得此言,董卓眉間一鬆,又是笑了出來:“那此事就交給賢婿了!” 李儒立刻抱手應道:“嶽父放心,小婿保證不留後患!” 言罷,李儒即轉身離開。 …… 沒過多久,李儒就以何氏害死董太後的罪名,率領武士強行將何氏母子遷到了年久失修的永安宮內。 而何氏母子沒了權力,也沒有親信護衛,在朝中也沒有心腹之人,因此隻能哭哭啼啼地搬進了永安宮裡麵,如被打入冷宮一般。 幸好還有一個唐妃,對於劉辯不離不棄,自願入永安宮內服侍他們母子,給這荒涼的宮室增添了一份難得的溫情。 可是一夜過去,三人才早起用過清粥,李儒就又帶著一批武士前來,其中一個武士還奉著一個禮盤,盤中放置著一壺禦酒。 三人不明所以,卻見李儒隻一揮手,幾個武士就將劉辯、唐姬拉至殿外,僅留何氏還在殿內。 何氏心下忐忑,又見李儒轉身倒滿了一杯禦酒,然後隨意地遞到了她的身前。 “太後,這是司空所賜壽酒,還請飲盡!” 李儒眼中盡是輕蔑,說話也無半點禮儀。 何氏顫抖著雙手接過酒杯,但端到口前,卻怎麼也不敢將這酒水喝入腹中。 “此真壽酒乎?” 何氏鼓起勇氣,怯怯地看了一眼李儒問道。 而李儒卻是輕笑一聲,道:“司空說它是壽酒,那它便是壽酒!” 何氏雖然不信,甚至很想把酒水潑到李儒臉上,但她看著一旁穿甲按劍的士卒,就又沒了反抗的勇氣。 在李儒的注視下,何氏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然後顫抖著手將酒水灌進了自己的口中,然後咽了下去。 初時何氏還沒覺得身體有事,甚至她還睜開眼睛看了看李儒。 但下一刻,她便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腹中如絞,肝腸若斷,心似萬蟻噬咬。 然後她直接倒在了地上,疼痛得縮成一團,不斷掙紮,痛苦呻吟,可憐至極。 不過十息時間,便徹底沒了動靜。 李儒走出殿外,吹了一口晦氣,然後看也不看其他人,就直接率人出了宮。 而劉辯兩人也趕緊回到殿中,看著何氏倒在地上的屍體,怔了一秒,然後就“噗”地跪倒在地,痛聲大哭了起來。 哭聲傳得很遠,就連李儒都頓了頓足。 但僅是一瞬,他麵上就又恢復了平靜,然後向著司空府而去。 …… 不知什麼時候起,何氏被鴆殺的消息就在洛陽城內瘋傳了開來,公卿百官剛剛被“丁宮之死”所激起的熱血,轉瞬就淹沒在了董卓的蠻橫威勢之下。 以前還敢大罵董卓的名字,現在卻是隻能私下裡稱其賊子,不敢說出真名,也不敢講出細節,他們害怕引來董卓的血腥報復。 而他們沉默了,董卓則愈發囂張了。 他不僅毫不避諱此事,反而大聲地拒絕了朝廷想為何太後舉辦喪禮的請求,隻讓劉協到奉常亭內哀悼半天,公卿大臣們則著三天孝服。 至於劉辯,則隻能自個在永安宮內偷偷哭泣,有時遙望母親安葬的方向思念對方。 從這一天起,洛陽城內再無反對董卓的聲音,有的隻是奉承,隻是附和。 權臣董卓,正式上位! …… 九月五日,董卓使人發何苗棺,出其屍,肢解節斷,棄於道邊。 九月六日,董卓殺何苗母舞陽君,棄屍於苑枳落中。 九月八日,詔公卿以下子弟為郎,以補宦官之職,士人復領內署。 九月十二日,以幽州牧劉虞為大司馬,封襄賁侯,而董卓改任太尉,領前將軍事,加節傳、斧鉞、虎賁,更封郿侯。 九月二十二日,以太中大夫楊彪為司空。 九月二十三日,力拔河南尹王允為司徒。 九月二十八日,董卓率諸公上書,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悉復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孫。 …… 與此同時,董卓又傳詔函穀關、大穀、廣城、伊闕、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等八關都尉,遣李儒、牛輔收其兵權。 另遣徐榮、呂布等人收攏京師周邊諸縣守卒,使各縣重新征集青壯保持治安。 旬月之間,董卓麾下兵馬即擴充至六萬人,且精壯士卒居多,實力強悍。 在李儒忙於軍務之時,董卓開始親近周毖、伍瓊,而何顒、鄭泰也成為其幕僚。 董卓在幕僚們的建議下,逐漸親善士人,征召名士入朝為官,如荀爽、韓融、陳紀。 同時,董卓又選拔大量名士擔任地方官長,甚至不計前嫌,對厭惡自己,棄官而走的袁紹、王匡、鮑信等人授官,以示和解。 比如,韓馥為冀州牧,孔伷為豫州刺史,劉岱為兗州刺史,張邈為陳留太守,孔融為北海太守,張谘為南陽太守,應劭為泰山太守,袁紹為渤海太守,王匡為河內太守,鮑信為濟北相等。 董卓的大方讓呂布直呼恐怖,同時又心生羨慕,看著手下擴充至六千的兵力也頓覺不香了。 沒辦法,兵力確實擴充了,但洛陽國庫卻禁不住董卓的揮霍,錢糧也快消耗殆盡。 加上董卓亂政,地方太守、刺史也不怎麼老實上稅朝廷了,四方糧商也畏懼董卓及其麾下野蠻軍隊而不敢前來洛陽。 可是洛陽及周邊人口超過百萬,每日消耗物資難計,京師物價就此一漲再漲,百姓生活日益困難,節衣縮食已成常態。 而董卓軍數量多了近一倍,錢糧消耗也是翻倍,且每旬還要訓練,消耗物資更多,這讓李儒頭疼不已,分配糧食時也變得小氣了許多,搞得軍中諸將都很不滿。 無奈之下,李儒隻好找到了董卓,向他陳述現在的情況。 “主公,洛陽大營已經快沒糧了,縱使還有一些錢財,卻也抵不住京中物價飛漲!” “什麼!”董卓大驚失色,急忙起身走到李儒身前,皺著眉頭問道,“文優,怎會如此?” 李儒苦笑著解釋道:“自黃巾亂起,朝廷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錢財去鎮壓叛亂,這麼些年下來,國庫早就見底了,甚至連靈帝都要自掏腰包為軍隊籌集糧草!” “而我軍麾下兵馬比之靈帝時多了近兩倍,消耗自然更加巨大,再加上主公為拉攏人心,又不吝給了將校、士人大量財貨賞賜,國庫卻是已經快虧空了!” 董卓這些日子習慣了別人的奉承,何時被人這般埋怨過,此時再看著李儒,他心間不禁生出了一道怒氣,但想著問題還沒解決,他又強行鎮定了下來,然後對著李儒問道: “既如此,文優可有辦法解決此難?” 感受著董卓那有些生冷的語氣,李儒心裡很是委屈,覺得董卓好像變了,變得更加驕傲,更加不容人質疑,不容人過多交流了。 輕呼了口氣後,李儒拱手回道: “主公,為今之計,唯有放縱士卒從城中自取,世道艱難,隻能苦一苦洛陽百姓了!” 雖然李儒覺得這是被逼如此,不是正途,但不料董卓卻當下拍手叫好,大聲笑道: “此法甚妙,我等征戰多年,富貴平安都讓這些洛陽人享去了,眼下也該他們為我軍奉獻奉獻了,讓兒郎們也能好好享受一番!” 李儒愣了愣,卻是覺得董卓有些誤會自己了,可是一想到董卓那驕傲的脾氣,他當下就又沒了解釋和勸話的心思了。 微微嘆氣後,他便對著董卓躬身一禮,告辭離去。 待李儒回到營中,與諸將細說此事,軍中士氣自此大漲。 而後就見西涼兵馬經常縱馳於城內,破門禍家,劫掠富戶,搜刮財物糧食,乃至侵犯婦女,毆打老弱孩童,再無一絲軍紀可言。 洛陽集市沒兩日便蕭條了下來,百姓再不敢輕易出門,坐吃山空,生計困難,而商賈也隻得藏匿財富,守財自用,不敢奢華。 甚至有些普通官員、小吏,都會被沒眼見的涼州兵給搶掠一番,而公卿大臣出門也必帶隨從護衛在側,再不敢在城內閑遊。 董卓軍的名聲越來越差,董卓也越來越被官吏百姓厭棄,洛陽也越來越不像一個國都該有的樣子。 而作為執金吾的呂布,雖然很不想同涼州軍沆瀣一氣,但奈何軍中沒了錢糧,也隻好組織士卒去找城外的大族莊園,沒事兒便洗劫一次,名聲也是越來越臭。 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出現了。 呂布、牛輔等將被董卓召至跟前,商談軍事。 “白波賊軍已於前日寇掠河東,爾等孰願領兵前去征討?” 堂內諸將皆是一愣,這白波軍可不是什麼易與之輩——自中平五年在白波穀起義,已迅速發展至十餘萬人,又聯合南匈奴於夫羅部騎兵數千,肆意侵擾太原、河內諸縣。 若要征討白波軍,那可能就要連著匈奴騎兵一塊兒收拾了,再加上對方熟悉並州地形,撤退進攻都很自如,這仗可沒那麼好打。 正當牛輔等人猶豫之際,呂布卻是很果斷的單膝跪地,並對著董卓抱拳道: “布自投靠明公以來,尚未立寸功,心中時常惶恐,今日有此機會,布請願為主公分憂,北上掃平賊軍,以壯主公威名!” 一時間,呂布的行為與其餘諸將形成了鮮明對比,而董卓也將此全都看進了眼裡。 董卓對著牛輔等人冷哼了一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然後又笑著看向呂布,並親自上前將他扶了起來。 “我有奉先,何懼區區白波!來日奉先凱旋,某家必親自出城十裡相迎!” 呂布麵上一喜,但想著眼下洛陽情形,便又鄭重地對著董卓抱拳道: “如今洛陽糧草並不充裕,為主公大業而計,布請求此次隻帶本部六千兵馬討賊!” 此話一出,牛輔等人都心中暗笑他呂布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以數千兵馬擊潰敵方的十餘萬人,尤其是在有匈奴人窺伺的情況之下。 但這話聽入董卓耳中,卻是如此的悅耳與舒服,不管呂布實力如何,他都是為了自己這個主公盡心考慮,隻此一點,便勝過麾下其他將領無數。 高興之下,董卓直接握緊了呂布的兩手說道:“奉先之心,某家已知!某可再許你四千士卒,合計一萬兵馬,前去征討賊人!” 好話如此,但呂布心裡卻是有些不樂意的,他之所以說是六千,就是想獨自帶著部隊出去發展,發展出一方完全屬於自己的勢力。 結果董卓卻說給他增派四千士卒,這不是摻沙子,或者攪屎棍嗎,光是懾服人心都得花他不少時間,更別說這裡麵還可能有著董卓的眼線,屆時他又該怎麼篩查呢。 盡管再不滿意,但呂布還是假作激動地答應了下來:“得主公如此厚愛,布勢必為主公掃平北境,斬下賊首獻捷洛陽!” 董卓哈哈大笑,而後又掃視著其餘諸將說道:“奉先赤誠,爾等都應多學學!” 諸將心裡別提多難受了,但嘴裡還是回了一聲:“是,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