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李隆基的煩惱(1 / 1)

盛唐挽歌 攜劍遠行 7083 字 8個月前

王忠嗣帶著十幾個武裝到牙齒的府兵出場後,瞬間就把那些圍觀群眾給鎮住了。眾商賈和他們的隨從開始慢慢散去,夔州江關改製的消息開始在城中發酵,眼看大亂將起的夔州府城,又逐漸歸於平靜。   走南闖北的商賈,缺少眼力勁的鳳毛麟角,看這架勢就知道事情短期內無法更改。   假如說隻是城中的團結兵出來整頓秩序,那麼江關的改製,很可能還隻是夔州刺史鄭叔清一人“突發奇想”。   但如果披甲的府兵也來鎮場子,背後的意義一定不同尋常。因為軍府與地方州府,本質上是互相獨立,互不統屬的。夔州府衙可以調動團結兵,卻無法直接調動府兵。   於是財大氣粗的商賈,直接選擇辦理通關文書,拿號牌,去夔州本地的船塢定製“標準船”,將原有的舊船停在岸邊渡口,等待著情況的變化。   也有很多商賈不信邪,直接繳納了五百貫的“保證金”,離開夔州。這些商賈背後都有世家或者宗室子弟作為後臺,他們就不信鄭叔清可以隻手遮天。現在交的五百貫,到時候夔州府衙要連本帶利吐出來!   還有很多小商賈互相串聯,打聽彼此的最終目的地,選擇湊錢“拚船”,幾家一起買一艘大的“標準船”,過了江關之後再來決定利益分配。   情況並不如鄭叔清之前預料的那樣天翻地覆,絕大多數商賈,還是選擇暫時偃旗息鼓認慫,至於他們還有沒有什麼後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沒錯,鄭叔清的要求看上去很離譜,但與商賈們所獲得的利潤相比,也就那麼回事了。三峽這一段長江高低落差不小,每年都有不少船隻傾覆沉沒。夔州江關這邊的要求,倒也不完全是無理取鬧,胡亂攤派。   統一漕船,便可以統一關稅標準,更是方便恒定貨物重量,對商賈也好,對於夔州江關的稅吏也好,都是簡化了流程。   換船,再貴也就一錘子買賣,關稅並沒有漲。   貨物兩百斤以下,依舊是不收稅;兩百斤以上,按比例收稅,跟之前沒有太大區別。   要說變化,也不是沒有,現在還談不上好壞,隻是比從前更加精細。   新頒布的稅令要求,沒超過標準吃水線的,按整船收取關稅,無論有沒有裝滿,哪怕是空船也一樣。   超過吃水線的,按刻度收費,這個刻度是刻在標準船船舷上的,實際上就是算貨物重量,與曹沖稱象的道理一樣。   不收貨稅的小船,船上貨重不能超過兩百斤,旅客人數,包括船夫在內,不能超過五人,按人頭收稅。   也就是說,以後能過夔州江關的船,就三種。   第一種是朝廷管轄與運營的官船與漕船,這種一直都不收稅,可以直接過。   第二種是載重極小的私人舟船,基本上沒有載貨功能,按人頭收稅。   第三種是商賈運貨的標準漕船,關稅按貨物重量收,不收人頭稅。但定稅時,船員包括旅客,必須全員在船上。   其他的船,一律不許過夔州江關,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強行闖關就是水匪。   一時之間,消息從夔州府城迅速發散,數不清的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飛向千裡之外的長安城。一場新的博弈,正在醞釀之中。   ……   “來來來,喝茶喝茶。試試這個義興陽羨茶。”   剛剛入夜,蓮花池別院的書房內,鄭叔清親自給方重勇煮茶,手法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操作。   那張略微顯老的長臉上,如同長了花一般。   “一日就收上來五萬貫,這錢真是跟長了翅膀一樣,都堆在府庫我還怕被人給偷了。要是有這速度,這個月便能交差了。嘖嘖,你是怎麼想到這一招的?”   鄭叔清一邊掰茶餅,一邊興奮的詢問道。   不服不行,方有德家這逆子真是恐怖如斯!   “鄭使君,你這手藝不太行啊,還是你家侍女煮的茶比較好。”   方重勇一臉自得的揶揄道。   “無妨無妨,這就換掉。”   鄭叔清一點都不介意對方言語打臉。隻要能像這種速度撈錢,方重勇打他左臉,他還可以把右邊臉伸過去讓對方打。一直打到方重勇心滿意足為止。   “來人啊,都撤了,把茶煮好了端過來。”   鄭叔清一聲令下,幾個貌美侍女走過來輕巧的將桌案全部收拾乾凈了。   “送去長安的公文寫了麼?”   方重勇正色詢問道,一點都不跟鄭叔清講客氣。如今兩人的關係徹底調轉,不知不覺當中,他已經成為主導的那個人。更可怕的是,鄭叔清對此居然全盤接受!   “寫了寫了,小郎君請過目。”   鄭叔清將他今日寫好的公文交給方重勇查看。   隻見鄭叔清在公文中對朝廷訴苦,說夔州段江流湍急,許多奸詐商賈用大船巨船滿載貨物,導致船隻與江中擱淺,淤塞航道。夔州江關時常需要派人去營救落水人員,打撈堵塞航道的沉船,每年耗費不知凡幾,又無法找朝廷報銷費用,影響夔州本地民生。   若是能統一漕船,一來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船隻因為超重或超規格而傾覆,二來可以減少夔州江關所屬官吏的勞力,加快通關的時間,三來便於糾察違禁物品,按圖索驥。   希望朝廷可以將正式的批文批復下來。   公文上就隻說了這麼多,至於必須強製購買夔州產標準漕船,強行過關要繳納一年以後才能退還的保證金等等,一個字都沒有提。   其他兩點都好說,第三點,主要是因為辦理通關憑證的時候,需要填報船主的信息,這樣一旦查出違禁品,便可以迅速查找線索,方便偵緝。   看到該寫的內容都寫了,方重勇這才將公文遞給鄭叔清道:“此策也是逼不得已,未必可以持續很久。如果朝廷沒有下旨,那麼使君便可以借此脫離苦海。若是朝廷下旨,則使君必將被貶斥,而且是要回京述職,或有牢獄之災。”   方重勇語氣沉重的說道。   “如今之計,為之奈何?”   鄭叔清問了一句漢高祖劉邦的口頭禪。   “先將夔州船商送來的五萬貫,連夜送到巫山縣,然後讓王忠嗣押運這批財帛前往長安,在公文中加這麼一句就行了。”   方重勇拋出自己的殺手鐧。   沉吟片刻,鄭叔清嘆息道:“送錢是應該的,隻是不能王忠嗣去送。這樣吧,我讓楊若虛帶著親信押運這批財帛到揚州,走都水監的路子入長安。如今都水監在李相的掌控之下,無礙。   至於這其間夔州無人值守,讓王忠嗣調府兵來府城也行。”   鄭叔清拒絕了讓王忠嗣押運的建議,卻也認為趕緊把這五萬稅款送回長安給李隆基,是大事不能耽擱。   鄭叔清可以請王忠嗣來夔州府城看場子,因為這本身就是王忠嗣的義務之一。   唐代軍府除了訓練府兵外,還有保護所在州縣安全(不是日常治安),應付突發軍情民情的任務。雖然這種情況不常見,但是卻又在章程中寫得明明白白。   這就跟隋朝“總管府”製度一樣,管理府兵,也負責州郡安全。   然而,若是命王忠嗣押運五萬貫財帛,那就是鄭叔清的政治立場發生改變,這是非常嚴重的政治錯誤!王忠嗣日夜思念回長安當然不會拒絕,府兵押送稅款,勉強也說得過去,可是李林甫會怎麼想,那可就不好說了。   方重勇在政治上還是嫩了點,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繞。鄭叔清是官場老油條,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如此也好吧,使君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方重勇喝了一口侍女端上來的茶,不得不說,比夔州本地茶要好喝一些。自己現在是座上賓,待遇節節攀升。   “還有事?還有什麼事?”   鄭叔清一愣,他都已經打算躺著收錢了,怎麼還可能出事呢?   “使君,那些商賈,背後都是站著大世家與宗室子弟。使君本身就是出自大家,難道你就沒有感覺麼?”   聽到這話,鄭叔清若有所思,麵色漸漸冷峻下來。   方重勇說得不錯,這些商賈,大部分都是各大世家、勛貴、宗室站在前臺的“手套”。   平時需要他們出來賺錢。   關鍵時刻,需要他們出來頂罪。   高貴的世家老爺,那都是詩書禮傳家的,怎麼能沾染銅臭呢?   雖然這些世家老爺們不可能從事賺錢有關的賤業,但若是有人為難他賺錢,斷了他的財路,那這些人也會站出來搞事情的。   所謂無風不起浪,政治的問題,也未必一定需要政治手段來解決。這方麵鄭叔清可謂是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了。   “你有何良策?難道要我動用家裡的關係麼?”   鄭叔清沉聲問道。   他確實可以動用家裡的關係去擺平這件事,隻是要付出的利益,會大到不可想象,或者說他這輩子都很難翻身了!   “四個字,眾誌成城!”   方重勇站起身,用他那特有的童音,斬釘截鐵的說道。   “那要如何眾誌成城呢?”   鄭叔清一臉疑惑看著方重勇問道。很難想象,堂堂一州刺史的他,居然被一個黃口小兒牽著鼻子走。   “夔州江關定新規則,過關的漕船大規模換船已經是必然。岸邊船塢要不要招人?卸貨的渡口需不需要招人?停留夔州的商賈與他們的仆從,要不要吃飯住店?這些營生需不需要人?   有了這麼多生計,夔州百姓是會過得更好,還是過得更差?如果有外來人在渡口鬧事,那他們是應該站在使君身後撐腰,還是幫著外人破壞夔州府蒸蒸日上的各類營生?   答案不是很明白了麼?”   恍惚之間,鄭叔清好像看到李林甫在自己麵前訓話一般。這位刺史喃喃自語道:“借助你父之恩蔭,他日你必為宰相。”   ……   長安,大明宮,紫宸殿內。大唐天子李隆基,正扶著額頭,看著大殿內幾人合抱的朱紅色柱子發呆,國事的紛紛擾擾,家事的喋喋不休,隻讓他想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皇宮。   本來,他寵愛的武惠妃,就一直在吹枕邊風,說什麼要立壽王李琩為太子。隻是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太子叫李瑛,怎麼能再立一個太子呢?   更別說李瑛已經當了二十年的太子了。   朝堂也不省心,裴耀卿被換下,李林甫頂替了他的位置成為侍中,三相格局裡麵,還缺一個宰相。李隆基有心想提拔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回朝擔任同中書門下三品,但是遭到了張九齡的激烈反對。   新任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向朝廷上奏,說上一任河西節度使牛仙客政務通達,河西藩鎮在他的管理下府庫充盈,軍備齊整,此人有宰輔之才。希望朝廷可以將其提拔重用。   此時牛仙客已經去朔方擔任朔方行軍大總管了。   看到崔希逸的上書,李隆基非常大方,直接提出,要調牛仙客回京城,擔任六部尚書。其實是想觀察一下牛仙客,如果合適,直接頂到相位上去。   但是這個任命,同樣遭到張九齡的激烈反對。   張九齡的理由是:牛仙客隻是熟悉河西事務,並不一定能勝任宰相。其人是在河西從小吏做起一步步升上來的,他的能力,隻能在河西發光發熱,一旦到京城就施展不開了。   這是一句實在話,也是政務經驗極為豐富的老油條才能說出來的實在話。   李隆基勉強同意了張九齡的建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內心非常惱火。   皇帝,總是希望大權獨攬,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哪裡輪得到一個臣子整天告訴自己這也不行,那也不要,成何體統!   今日,李隆基在紫宸殿就在考慮,要不要把張九齡換掉,換上來一個聽話的,甚至……就讓李林甫先單獨乾一下宰相試試,如果好用的話,那以後就不必每過三四年換一波宰相了。   在李隆基看來,其實跟這些臣子們打交道是很累的。要熟悉這些人的脾氣,要善於利用這些人做事,還要能駕馭住這些人不讓他們胡搞,不讓他們老是做不合自己這個皇帝心意的事情。   “聖人,夔州刺史鄭叔清,命人送來了價值五萬貫的財貨,還有加急公文一份。”   年近五十的高力士輕輕走進紫宸宮,來到李隆基身邊低聲說道,將手裡的公文交給對方。   如今的李隆基已經開始怠政,加急送來的公文,如果是直送宮中,都是高力士先看,覺得有價值,才轉交給李隆基。至於走朝廷渠道的公文,則是由三省六部處理後再呈上來。顧況那個紅蓮稻的公文,已經送來好幾天,早就被處理完畢,李隆基都不知道顧況在公文裡說了些什麼。   “鄭叔清確有治理之才,張相公老了。”   看完加急公文,李隆基嘆了口氣,對高力士說道:“力士,你替朕寫一封詔書,派人送去給鄭叔清,問問他能不能多幫朕弄點錢。明年上元節,朕想好好慶祝一下。”   “聖人請放心。”高力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