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坐牛車去華州鄭縣找未來老婆,日子過得還不算太糟心。 房子找到了,雖然不太寬敞,但好在地段不錯,在長安鬧市區,跟李隆基的住所一墻之隔,還算湊合。 票子三千貫,雖然這點錢不算啥,在長安根本排不上號,但起碼溫飽無憂。 馬子也找到了,雖然要過好些年才能娶回家,但基本上也是鐵板釘釘跑不掉。不至於像前世好些年輕人一樣,隻能等到不得不結婚的時候,才能接盤一個“玩累了”的小仙女。 而且如今大唐的問題雖然多如牛毛,但卻一根也沒落到方重勇本人頭上,因此他還覺得日子過得下去。 然而,長安城內某些身居高位的人,卻感覺日子好像要過不下去了。 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內,李隆基正在與幾位重臣商議大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空出來的那個相位,到底誰來坐比較好。 開元年間,唐庭高層基本上已經形成某種約定俗成的定製,宰相就是2-3人,不會多,更不會少。基本上每過個三四年的樣子就要換一茬。 如今裴耀卿被罷相,再選一個人接替他的位置,也是理所當然的。 為什麼開元年間的宰相隔幾年就要換一批呢? 很多朝臣們認為是李隆基害怕相權過大尾大不掉,但也有些臣子認為,開元年間大唐雖然國力強盛,可問題也不少。每次出了問題,都需要宰相出來背鍋,引咎辭職。 總不能說這一切都是天子的錯,都是聖人的錯吧?難道不換宰相換皇帝? 所以換一個宰相,就等同於卸掉一些黑鍋,然後大唐天子就永遠是那個從來不會犯錯的聖人,這似乎更符合現實的邏輯。 今日李隆基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讓李林甫與張九齡二人拿出自己的方案,各推舉一個心儀的人為新宰相,也就是同中書門下三品這個職務該授予給誰。 群相製度雖然是一個天子配幾個宰相,但這些宰相其實按默認的規矩,也是分大小的。中書令最大,簡稱“右相”;侍中排第二,簡稱“左相”;同中書門下三品乃是皇帝需要自己喜歡的官員可以破格提拔,以製衡左相右相,因此隻能排第三位。 現在張九齡與李林甫占了兩個位置,他們提名的那個人,就變得舉足輕重,其權重足以影響朝局了。 類比一下,這個人選的分量,可以跟楚漢之爭時拿下河北以後的韓信相提並論。 “微臣推薦嚴挺之入相。他是中書侍郎,熟悉政務,可以快速接替裴耀卿罷相後的空缺。” 張九齡對著李隆基深深一拜說道。 “哥奴,你以為如何?” 李隆基微微皺眉,看著李林甫問道。很顯然,嚴挺之這個人並不是李隆基心目中的第一人選,至於原因很簡單。 當初,張九齡、裴耀卿、李林甫這個組合搭夥,張九齡是負責總攬北方的軍務還有屯田的相關事宜,而裴耀卿負責改革漕運,李林甫負責撈錢,以及精簡朝廷機構,開源節流。 如今裴耀卿不在了,其他兩人都還在,那麼朝中其實缺乏一個管理經濟運行的大臣。 而嚴挺之與張九齡是一個衙門出來的,所擅長的政務,亦是與張九齡高度重疊。那麼如果嚴挺之入相,張九齡就必須滾蛋,因為嚴挺之就是弱化版的張九齡。 “微臣以為,嚴挺之輕佻,不可為相。” 李林甫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倒是引起了李隆基的興趣。 李林甫反對這個建議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找的理由很讓人無語。“輕佻”算是什麼理由呢? “何出此言?” 李隆基看著李林甫詢問道。顯然對方要是不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那這件事根本不算完。 “回聖人,嚴挺之先有妻裴氏,與其和離。後又有妻周氏,又和離。再往後有妻吳氏,亦是和離收場。如今嚴挺之妻乃崔氏。 除此以外,還有其八歲子殺其妾阿英,鬧得一時間沸沸揚揚。 治國先治家,嚴挺之先後和離四任夫人,又有其子殺妾,足見其治家無方。這樣的人,再有才華,亦是不能為相。 治家無方者,何以治國?” 李林甫說完,亦是躬身對著李隆基深深一拜說道。 這個角度好刁鉆啊! 張九齡一時間被懟得說不出話來。不用說,李林甫早就做好功課了,嚴挺之那些破爛事肯定是真的。當然了,這點臟水還不至於說把嚴挺之搞下去不能當官,但是阻止其入相,恐怕已經足夠了。 你換老婆換得這麼勤快,五十多歲了還在換個不停,難道不是生活作風有問題麼?八歲兒子都敢殺小妾,難道不是當爹的沒有教育好麼? 張九齡也不得不承認,嚴挺之的家風確實有問題。 李林甫的惡意吐槽不一定能奏效,但最起碼,李隆基現在對嚴挺之這個人的印象隻怕不會太好! “這些事情無關痛癢,中樞事務繁雜,哥奴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李隆基不耐煩的嗬斥了李林甫一句。 他雖然這樣說,但其實已經把李林甫的話聽進去了七八分,事後找人稍微打聽一下,嚴挺之的婚姻狀況與家庭狀況很容易被打聽出來。 和離了不是稀奇事,但和離了再娶,娶了又和離,三番四次如此折騰,這個人肯定是有問題的。 方重勇前世的某些事業單位,管理人員升遷的時候也要做背景調查,那種短期內離婚結婚再離婚的人,肯定會被重點調查,這些其實都是人之常情而已,古今無二。 至於未成年的兒子就敢殺爹的小妾,就更能說明家教有問題了,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嘛。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前麵的搞不定,後麵的肯定搞不好。李林甫攻訐嚴挺之不假,但他也不是毫無顧忌的在瞎說,起碼整件事還是屬於“敘事扭曲”的合理範圍,而不是憑空捏造事實。 這一波,張九齡被李林甫打了一悶棍,可謂是猝不及防! “回聖人,如果嚴挺之隻是因為家裡的一些事情,那微臣倒也不至於將其拿出來說道。可是除此以外,嚴挺之還徇私枉法,請聖人明鑒,這樣的人不僅不能入相,反而還要貶官治罪才行。” 聽到這話,張九齡額頭上直冒冷汗。他左想右想,也不知道嚴挺之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隻能耐著性子等李林甫說完。 “哥奴雖為左相,也不能信口開河!” 李隆基正色說道,擺明了是不信李林甫的一麵之詞。 “王元琰,蔚州刺史,貪贓枉法被糾察,如今戴罪之身,正在接受朝廷審查。 王元琰前妻裴氏,乃嚴挺之前妻。此女為王元琰向嚴挺之求情,嚴挺之利用手中職權,赦免了王元琰。 這麼大的事情,聖人竟然完全不知。嚴挺之欺上瞞下,包庇徇私,並非在下胡言亂語。 而且王元琰曾經是忠王府(李亨)參軍,嚴挺之如此回護王元琰,如果不是因為前妻求告,難道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李林甫一字一句的反問道。 張九齡額頭上滲出冷汗,連忙拱手對李隆基說道:“聖人明鑒,嚴挺之前妻,如今已經與王元琰和離並改嫁,此事,恐怕並非如左相所言那般。” “等會派人查一查嚴挺之,看哥奴之言是否有誇大之嫌。” 李隆基對身邊的高力士吩咐道。 “哥奴有推薦的人麼?” 雖然在心中已經給嚴挺之判了此生無望入相的死刑,但李隆基表麵上還是表示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 “河西節度使牛仙客,政務精熟,亦是從基層一步步到節度使的位置,其人在河西廣受贊譽。牛仙客為河西節度使的這些年,河西藩鎮糧草滿倉,府庫充盈,軍備齊整,想來此人可入中樞為相,以調理民生。 新任河西節度使之崔希逸上表,亦是盛贊牛仙客有宰相之才。因此微臣推薦牛仙客為宰相,請聖人定奪。” 聽到這話,李隆基微微點頭,李林甫這樣子的,才是識大體的宰相。 嚴挺之是張九齡的人,而且現在還在同一個衙門辦公,用鼻孔想都知道這兩人穿一條褲子的。什麼叫任人唯親結黨營私? 張九齡這種就是! 而牛仙客,遠在河西,顯然不可能是李林甫的親信。而且崔希逸還盛贊牛仙客的才乾,足以見得李林甫是大事為重。 隻要事後查一查嚴挺之與牛仙客是什麼樣的人就明白了。 想到這裡,李隆基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二位相公都回去歇著吧,朕再想想。” 聽到李隆基這麼說,張九齡還想再多說兩句,最後還是無言以對,躬身行禮告退。他要去找嚴挺之好好問一下,王元琰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二人都離開後,李隆基轉過頭問高力士道:“力士以為如何?” “奴以為,張相公私心甚重,但牛仙客亦非宰相之才。”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說道。 “朕自然也知道這些。牛仙客在河西做得不錯,但能不能勝任朝中事務,尚且未定。 隻是,嚴挺之甚失朕望,絕不可為相,你要好好查一查,他與王元琰案是什麼關係。 對了,王元琰貪贓,是不是跟忠王府有關係,嚴挺之跟忠王府是什麼關係,你也順便查一查。” 李隆基說了一大通,這才從驚懼中緩過神來,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 對於他來說,他那些兒子都是渣渣,哪怕是自己最寵愛的壽王李琩,他除了有個武惠妃當老母,還有啥啊? 唯獨忠王李亨,暗地裡的勢力驚人,能量之大,讓李隆基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韋堅、皇甫惟明、王忠嗣……這些人都是李亨的親信甚至就是小舅子,自己那些皇子裡麵,有誰能網羅這麼多能乾的臣子? 這次因為貪腐而落馬的王元琰,同樣是忠王的人。 現在要搞清楚的問題是,李亨那邊還有多少個“王元琰”?分別在什麼位置?有多大能力可以造反。 李林甫那句“王元琰曾為忠王府參軍”,直接戳到李隆基的肺管子了。 …… 如果說王忠嗣在長安的宅院看上去很寒酸的話,那麼華縣老家的房子,則充分說明了“逼格”二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目測占地麵積不下大幾百平方米,不僅如此,朱門白墻青瓦,一副貴族氣派。 不愧是太原王氏與隴西李氏搭夥過日子的組合。去長安了那邊高物價隻看財帛,絲毫都體現不出世家的真正實力在哪裡。 家鄉的土地、佃戶、物產、宅院,等等。這些才是世家大族的實力所在。 真要算起來,如今在幽州被稱為“方節帥”的方有德,隻怕在王氏這邊隻能算是個富不過三代的暴發戶。 叫門,入堂,說明來意,一套流程走完,方重勇連傳說中那個,青梅竹馬的萌妹王韞秀的影子都沒見到。 反而是被雖已中年,卻貌美不減當年的李氏反復審視,氣氛一時間陷入尷尬的沉默當中。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方節帥在幽州可謂是位高權重,還深得聖人信任。而我家阿郎被貶東陽,不知道何時才有出頭之日。 郎君不來悔婚已經是重信重諾之人,難得還千裡送信,請受我一拜。” 看完信之後,李氏就對著方重勇深深一拜。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方重勇連忙客套道,那可不能真讓嶽母對著自己跪拜行禮啊。還有,跑了上千裡才來到這裡,我的萌妹老婆呢? 方重勇想提這一茬,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婚約之事,白紙黑字,自然是順理成章。但郎君尚且年幼,倒還不必想太多這樣的事情。 至於我家阿郎起復之事,妾身不妨有話直言。忠王已經派人來跟妾身提過這件事,他會派人從中斡旋運作,待聖人氣消了以後,阿郎自然會起復,恢復往日官職。 郎君雖然聰慧過人,但……還不太適合乾涉此事。” 李氏婉拒了方重勇的建議,哪怕王忠嗣在信中告知她一切聽從方重勇安排。李氏乃是世家女出身,並非是完全不懂政事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方重勇不過是方有德的兒子,十歲都不到。他來運作王忠嗣升官的事情,怎麼運作? 求官要不要求人? 要不要送禮? 要不要找門路? 這些東西,方重勇搞得定麼? 而李亨就不同了,他是皇子,而且跟王忠嗣相交莫逆,從小就在一起玩的。李亨不僅有資源辦這件事,而且也能辦得好。 至於這門婚事,李氏作了兩手打算。 要麼與忠王府聯姻,未來成為王妃。如果行不通,再讓方重勇當女婿也不遲。誰知道方有德可以風光多久呢?先拖著亦是不遲。 在李氏看來,方有德不過是一個混了從龍之功的人罷了。沒有家世,沒有根基,全依賴李隆基的寵信而已,說不定哪天就從天上跌落凡塵了。 李氏覺得,方重勇不是良配,哪怕這孩子看起來聰明得不像話。既然王忠嗣想當好人,那就讓她這個“丈母娘”當“惡人”吧。 “既然如此,那恕在下冒昧打擾了。” 方重勇將寫著王韞秀生辰八字的紅紙交給李氏,深深一拜之後,轉身便走。李氏猶豫了一下,沒有派人阻攔。 等方重勇出來以後,門外正在喂牛吃草的張巡疑惑問道:“郎君這麼快就出來了麼?” “對,回長安!” 方重勇麵色平靜的說道。 還指望李亨來救命? 你們現在趕緊的多笑一會吧,到時候看你們的淚水會不會流乾! 絕對有伱們哭的! 方重勇在心中狠狠的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