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置辦的書籍與錦袍,按刑律殺頭或許還差點,但流放三千裡那是綽綽有餘了。
所以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方重勇提出了一個讓阿娜耶無法回答的問題。
事實上,方重勇的本事,阿娜耶是知道的。他如果想撈錢,多的是辦法,可以規避朝廷的法令。
比如說在張掖城外開“野集”這件事,隻要稍微運作一下,多的是西域胡商願意給予方重勇大量的“供奉”。幾十貫的書籍,一百多貫的女式錦袍,那都是小場麵了。
當初阿娜耶跟著方重勇去粟特人城旁當“翻譯”(實際上沒用得上,粟特人首領康居仁的長安話比阿娜耶說得還標準),那邊的人便是讓她隨便挑粟特風格的女裝,想拿多少拿多少!
就算是阿娜耶這樣的女孩都知道,大唐的各級官員如果隻靠俸祿為生,有一個是一個,隻怕全家都要餓死了。
比如說顏真卿這樣的“清官”,他確實是沒有貪腐沒有瀆職。但是聽聞顏真卿特別喜歡給圈子裡的人寫墓誌銘,寫祭文。
不說做這些事情有沒有直接的經濟收入。
就算是對方不給錢,難道就沒有利益輸送?
難道沒有人情往來?
難道沒有政治上的莫大好處?
隻要政治地位夠了,自然不缺舔狗送錢,又何苦吃相難看去貪腐呢?
這些事情,都是看破不說破的官場潛規則。
阿娜耶都知道他父親給刺史、節度使看病,家裡可以免除租庸調和苛捐雜稅,更何況別人呢!
“那你是為了什麼多此一舉呢?”
阿娜耶疑惑問道。
“當你有用的時候,聖人便會好好的用你。
隻不過,聖人在用人的時候,不喜歡那些太跳脫的人,脫離掌控的人。
他喜歡栓根狗繩子。沒有栓狗繩的狗啊,容易反咬主人和桀驁不馴。
與其讓聖人往我脖子上套一根莫須有的狗繩,還不如我自己做一根無傷大雅的狗繩交給聖人。
這個道理不是很難懂吧?”
方重勇嘆了口氣,給阿娜耶解釋了一番。阿娜耶未必真能明白這個道理,方重勇隻是錦衣夜行,想找個聽眾而已。
鄭叔清說得對,當官就是當狗,聖人是不需要“人”的,有他這麼一個主人就可以了。
方重勇知道來甘州當刺史,本身就是基哥丟過來製約渣爹方有德的。
現在方重勇在甘州不但沒犯錯,反倒是乾得風生水起。
基哥聽說了以後,他會怎麼想?
一棍子沒打死不說,還過得挺滋潤,對我露出嘲諷微笑?
那多打幾棍子,把脊梁骨打斷再說吧,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方重勇完全能想象到時候基哥看到他在甘州的“政績”後有多暴怒與不甘。
所以就必須自汙。
寵愛一個十歲的西域胡姬,說明心性差,好色,且做事不知輕重。
把府衙欠款還清說明官場經驗差,還需要打磨。
開野集,立醫書碑文說明還想在地方上乾出點政績。
貪汙中樞送來的絹帛,說明沒眼色,手腳不乾凈,搞灰色收入的手段拙劣。
但是甘州本地的事情還是辦得漂漂亮亮,沒有出現跟本地勢力勾結的跡象,沒有在邊軍中招攬人手。這說明還是有些能力,也說明是個可造之材。
關鍵是年輕,可以長期培養。
年幼好色,心性不定,貪小便宜,有些能力,可塑性強,便於控製。
這樣的人設,是方重勇主動交給基哥的自畫像。
他可以拍胸脯說,就算監察禦史將自己的“貪腐罪行”詳細寫成奏折,送到基哥案頭。這位大唐天子估計也是隨便看看,然後扔到一邊不管了。
因為類似的事情實在太多,基哥都已經看不過來,方重勇這吃相都算是頂尖的。
大唐官僚若是每個都是兢兢業業,那別說是一個安祿山了,就是一群安祿山聚在一起,也動搖不了大唐根基的分毫!
如果方重勇真要用各種方法轉移財富路徑,虛報公款來摳錢,那反而會讓基哥震怒與警惕。
方重勇將這些彎彎繞繞的告訴阿娜耶,這位西域小土妞嚇得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本來就白皙的麵龐更是嚇得一片慘白,被方重勇握住的粗糙小手都在顫抖。
“聽郎君這麼一說,長安真是龍潭虎穴啊。”
良久之後,阿娜耶才後怕的說道,勉強一笑,毫無神采可言。
“誰說不是呢。”
方重勇隨口接了一句,似乎覺得不過癮,又加了一句:
“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
“看他什麼?”
“看他樓塌了。”
方重勇說完最後一句,阿娜耶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歲月滄桑,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原因來。
此時此刻,握住她雙手的人,剛才那個她一直在用心按摩推拿的孩子,並非懵懂無知的同齡人,而是如同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一般。
看透了世情!
……
甘州可能有金礦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河西走廊五州,甚至傳到了更東邊的蘭州、廓州,和更西邊的西域各城。
一時間,平日裡安靜祥和的山丹縣城開始熱鬧起來,各類人群在山丹縣城北麵的龍首山附近探尋,似乎都是沖著金礦而來的。
鑒於搜尋金礦的人太多,方重勇不得不請求郭子儀派出一支一千人的團結兵屯紮於山丹縣,對龍首山腳下的閑雜人等進行排查。維持本地秩序。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麼多人在龍首山附近晃悠淘金,終於……把所謂的“重石”給找到了!
立功的不是別人,正是朝廷派出對“勘探隊”!
工部主事張雲揚帶人在山裡尋找金礦的時候(朝廷繞過甘州府衙直接下達的政令),發現身上攜帶的“指南”,居然到處亂晃,失去了指向能力。
這個“指南”,是大唐天子李隆基的禦用工匠馬待封設計的。“指南”隻有手掌大小,卻非常精美好用,便於攜帶。
張雲揚這才知道他們之前勘探鐵礦的時候,位置都沒找對。總以為礦脈在山丹與張掖之間,卻是沒想到,這處鐵礦居然在山丹縣東北方向。
在一番仔細探尋後發現,這裡某一處斷裂的山脈,底部的夾層,全是清晰可辨的赤鐵礦,顏色赤紅,研磨後可以作為朱砂使用。
這塊鐵礦有很大一片露在外麵,簡單準備一下便可以開采!
張雲揚連忙將這個驚人的消息告知了方重勇!讓他派人將這裡隔離保護起來,別讓閑雜人等搞破壞。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淘金熱”的一番折騰,金礦完全沒影子,倒是讓長安中樞派出來的“專業人士”,把鐵礦給找到了!
采集石炭的地方與開發方法,張雲揚早就確認無誤。
如今又找到了方便開采的赤鐵礦。
工部主事張雲揚連忙帶上在甘州采集的石炭與赤鐵礦樣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乘坐驛站的馬車,馬不停蹄的趕回長安麵聖。
鐵礦在河西被發現的戰略意義,那是金礦遠遠不能比的。張雲揚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能做決斷,他要第一時間報告給中樞朝臣們知道。
至於在涼州執行公務的工部尚書牛仙客,那隻能說句對不起了。
張雲揚寫了封信給牛仙客匯報了一下自己的行程,這已經很夠意思了。
差事不同,哪怕是同一個衙署的上級,也不必對他告知自己在做什麼。這便是大唐權力運作中“差事”的奧妙所在,也是皇權製衡文官集團的手段之一。
在報告河西是否有鐵礦這件事上,張雲揚完全可以不鳥牛仙客。
隨著張雲揚馬不停蹄的趕到長安,長安中樞的新一輪博弈,緩緩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