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誰說沒槍頭就捅不死人(1 / 2)

盛唐挽歌 攜劍遠行 16781 字 8個月前

永樂坊西邊坊門附近,方重勇穿著一身“士族衣冠”,在坊內進進出出,這幾天都住在一間旅店裡,一邊打探消息,一邊“以身為餌”,希望自己被那些流氓盯上。

所謂“士族衣冠”即:襆頭袍衫,此外還在襆頭中加入一個飾物“巾子”,作為標誌性的裝飾物。

不過為了暗示落魄身份,他身上穿著袍衫乃是麻布做成的,衣袍不顯眼的地方還打上了補丁。不算大鳴大放,但舉手抬足也可以讓別人看到。

為了裝得更像,方重勇還特意在袍衫上塗抹了油汙。他可以發毒誓,隻是單看衣衫的話,自己絕對是一個標準的“大唐文人士子”。

然而,一連好幾天,方重勇都親眼看到有科考考生被人痛毆,卻沒有人來故意找他的茬子。有一次那些地痞流氓為了追一個落魄考生,都從方重勇麵前經過,卻依舊是對他這個“士族衣冠”不屑一顧!

“會不會,是因為我長得太壯了?”

此時此刻,方重勇靠在永樂坊內一戶人家的院墻邊上,看著、坊門處進進出出的各色人群,若有所思。

哪怕他是個考生(也確實是的),那也是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的考生啊。

房事的時候都可以雙手把王韞秀舉起來隨意轉圈當兵器耍的猛漢子。

這群地痞流氓其實也不過是為了應付差事,拿狗托的錢打人而已。他們當然是選擇那些看上去瘦弱,衣著比較落魄,同時還落單的考生下手,哪怕這個選擇很可能會搞錯。

或者換句話說,方重勇穿著精心準備的“士族衣冠”,哪怕元結跟杜甫二人都能一眼通過這身衣服認定方重勇是“同類”。

但在這些地痞流氓眼裡,方重勇也是個另類,是根本不需要去考慮下手的目標。

以這群地痞流氓的見識,他們認得出什麼才是地道的“考生服飾”麼?

恐怕也不見得吧?

方重勇忽然察覺,他好像進入了一個思維誤區,或者說把事情想得復雜了。這件事之所以難辦,其實不是太復雜,而是太過於簡單,簡單到幕後黑手都不必過多操作了!

老虎可以輕易打敗山羊,但對付蒼蠅蚊子卻未必有什麼好辦法。

現在的情況就有點類似於某些人在方重勇前世住宅小區的人工湖裡麵丟幾條大鱷魚,然後跑路。

至於鱷魚是怎麼在小區裡麵興風作浪,又是怎麼傷人的,他們完全不管。

不操作所以沒破綻,所以暴露的幾率,也就大大減少了。

正在這時,那群最近每天都會出現的地痞流氓又來了,正在追著一個科舉考生飛跑。然而,跟以往故事不同的是,這人跑到狹窄巷道口的時候,竟然從袖口裡掏出一把兩尺長的鐵尺!

這群地痞流氓都是欺軟怕硬之輩,被那人拿著鐵尺一頓好打,在狹窄地段又無法展現人數優勢,最後居然被打得抱頭鼠竄,被追出坊門往北麵跑了!

“這群流氓也會遇到硬茬子啊。”

方重勇在一旁看了個熱鬧,感覺這群人的戰鬥力其實並不強,就跟坊內民居中的青壯差不多。

待那些流氓都跑路以後,他走到被襲擊那人身邊問道:“兄臺,你也是準備科考的考生啊,最近這些流氓太煩人了。”

那人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右相借機打擊打壓外地考生的下三濫招數而已,那些地痞流氓並非是在無的放矢,隨便打人。”

李林甫乾這事?為啥啊?

方重勇大驚,他萬萬沒想到,這臟水怎麼就潑到李林甫頭上了!

雖然大唐右相李林甫並不算什麼好人,但是你可以懷疑他的人品,也不能懷疑他的智商啊!人家就算反對科舉,也犯不著用這種下三濫的歪招吧?

以李林甫的權勢,在六部裡麵隨便操作一下,想怎麼整人都可以。

“兄臺,議論朝廷要員可是大罪啊!”

方重勇連忙將那人拉到一旁,壓低聲音故作急切的說道。

“嘿嘿,又不是某一個人這麼說,現在留在長安準備參加科舉的考生們都是這麼在傳。據說這次科舉,右相本來是極度反對,是左相力薦推動才得以成行。

如今出這一檔事,不是右相在背後推波助瀾,那又是為什麼呢?”

這人振振有詞的說道。

乍一聽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但是方重勇很明白,李林甫是指使不動兵部的,更沒法乾預左右金吾衛的換防。

所以這次事件當中張守珪最大的破綻,其實恰恰是強力乾預金吾衛換防,打斷他方重勇的周密部署!

如果不換防,那麼以方重勇此前的部署,這些地痞流氓早就被抓起來了!

他是準備把那群流氓當軍隊在收拾的!

正因為這次不正常的換防,才讓方重勇篤定背後一定是張守珪所掌控的兵部在後麵搞鬼!

正在這時,一隊金吾衛士卒這才一路小跑姍姍來遲,看到方重勇跟剛才那位打贏了流氓的“另類”考生在一起說話,連忙上前盤問道:“剛才那群地痞是往哪裡去了?”

“往北麵去了,要是沒看錯,應該是沿著大街沖到北內苑裡麵了。”

方重勇指著北麵,一臉淡然說道。

嗯?

領頭的金吾衛司戈微微一愣,能說出這種話的,也不是尋常人啊。

“進北內苑了麼?這話可不興亂說啊。”

這位右金吾衛司戈壓低聲音告誡道。

“某盯著他們兩三天了,難道還會看錯麼?這群流氓地痞之所以抓不到,就是因為,他們每次躲藏的地方,就是龍武軍駐地,北內苑!”

方重勇斬釘截鐵的說道,環顧一眾右金吾衛士卒,身上的氣勢不怒自威!

龍武軍!

你踏馬為什麼要把這三個字說出來啊!

方重勇麵前的這位右金吾衛司戈苦笑道:“唉,不提也罷。對了,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左金吾衛中郎將方重勇。”

方重勇將自己的腰牌從袖口裡掏出來,在眾人麵前晃了一下。

一行人麵麵相覷,他們也是沒料到,這位左金吾衛中郎將,不在皇城的衙門裡呆著,跑外城的裡坊中假扮科舉考生。

這是不是太悠閑了點?

“拜見方將軍!”

眾金吾衛士卒拱手行禮道,誠惶誠恐的模樣。聽聞這位左金吾衛中郎將做事最是不守常規,屢屢有驚人之舉,作為同是金吾衛當中的下級,可別被他抓到把柄了啊。

“去忙吧,某與這位兄臺有事情聊一聊。”

方重勇大手一揮,示意右金吾衛的人快滾。

其實不需要他去說,這些右金吾衛的士卒早就想跑路了。他們客套了一番,對方重勇告別之後,便大步離開永樂坊,轉眼便不見蹤影了。

“去那邊坐一坐如何?”

方重勇指了指離這裡不遠的一家小酒肆說道。

“方將軍請,這邊請。”

這位“鐵尺考生”受寵若驚的說道。

……

“某叫張涉,漢州人,曾在雒縣擔任縣尉,感覺仕途無望,便來長安參加科舉,沒想到今年的科考這麼怪異啊。”

這位叫張涉的考生主動給方重勇倒酒,他們這樣在地方上擔任過小官的人,才能深深體會到官場的險惡與勢利。甭管你是貓還是狗,隻要官大一級,明麵上就有著高人一等的權力。

當然了,有權是一回事,能不能“合理使用”,將這些權勢轉換為自己的地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張涉跟方重勇一樣,都是當過官以後,又回來考科舉的。

隻不過,偏遠州縣或者貧困縣,戶口極少的那種縣裡出來的縣尉,經常都是當地州試過的士子,不想再折騰,自己到縣衙裡麵“應聘”的。這種官位的門檻其實並不高。

縣尉本身就是科舉中進士授官的最下限,很多時候等待選官的進士,寧可繼續在家待選,也要避開坑爹的縣尉官職,想來年再撈個“校書郎”當當。

足以見得這個官職有多坑了。

簡單概括就是:

官小事多麻煩大!

得利少受氣多,出了亂子要頂鍋!

尤其是擔任下縣的縣尉,那更是一點油水都沒有,搞不好還要倒貼,也不容易出政績。

雒縣不在洛陽周邊,更不是南北朝時期河南的奇雒城,而是方重勇後世四川廣漢市附近。

而且雒縣還是漢州的治所,當然不會是什麼窮鄉僻壤。不過對於一個本地招募聘請入仕,沒有經過科考的縣尉而言,這個官職基本上就是人生巔峰了。

再往上走,沒有絲毫的可能性,甚至比牛仙客當初當小吏時所麵臨的阻礙還大。

很顯然,張涉離開雒縣,前來長安參加科舉,說明他不甘心就此碌碌一生。

“兄臺,現在是大家都在傳右相打壓外地考生,科舉不公麼?”

方重勇半開玩笑的詢問道。

張涉想了想,環顧左右,發現沒有人注意這裡,這才微微點頭道:“考生裡麵都在口口相傳是這樣,隻是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某一家之言,不能作數的。”

當過官的人自然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

“是右相讓某私下裡調查這件事的。”

方重勇不動聲色說道。

“有這種事麼!”

張涉壓低聲音驚呼道,嚇得麵色發白。在官場上混過的他,自然是知道,如果方重勇所言不虛,那麼這件事黑幕重重,已經是他不能繼續打聽的了。

“把你知道的,告訴某便可以了。其他的,不必多言,不必有什麼猜測。

對你參加科舉,沒有害處。”

方重勇微微一笑說道,拋出來一個“誘餌”。

害處自然是沒有的,但是有沒有好處呢?這個張涉慢慢猜就可以了,方重勇感覺自己是個“實誠人”。

張涉吞了口唾沫,最後還是點點頭說道:“如此也好,那某就不私藏了。”

於是他們二人便在這家小酒肆裡閑聊,多半都是張涉在說,方重勇在聽,偶爾問個一兩句,無不是不好回答或者張涉平日裡不太關注的事情。

差不多閑聊了兩個時辰,張涉醉倒在酒肆當中。方重勇結過賬後,幾乎滴酒未沾的他,回到左金吾衛衙門的簽押房,拿炭筆在墻上那張大地圖上標注了很多東西,又在一本賬冊上記下了很多張涉所提到的新東西。

寫了很久,他才將其中的所有線索都理清楚了。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幾天裴旻的右金吾衛洋相盡出,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不過是目送著那些賊人跑進北內苑龍武軍駐地,憋屈到了極點。

金吾衛是南衙禁軍,龍武軍是北衙禁軍。

金吾衛的人若是搜查北衙禁軍駐地,形同謀逆,那是觸了基哥的逆鱗,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隻是這些流氓地痞,究竟是龍武軍的人假扮的,還是……跟龍武軍有什麼特別關係?按道理說,張守珪也指揮不動龍武軍的人啊!

這是方重勇吃不準的地方,不過也無所謂了,他已經想到了一個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質疑辯駁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

等到下值以後,方重勇假意要去找胡姬廝混,在平康坊內各家妓院晃了一圈,最後才小心翼翼的從李林甫宅院的後門而入,送上拜帖。

果不其然,門房的奴仆前去通報,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李林甫就親自迎出院子,將方重勇客客氣氣的請入書房,商議大事!

依舊是在那個四麵都是屏風的書房,不過這一次方重勇沒有感覺到上次那種被人偷窺的“注視感”了。

“某前來拜謁右相,實則是為近期科舉考生被毆打一事。”

方重勇對著李林甫叉手行禮說道。

“唉,不提也罷。”

李林甫輕輕擺手,無奈笑了笑說道:“某已經親自前往終南山,將事情跟聖人稟明了。不過聖人對此不置可否,並沒有說應該要如何處斷。”

嗯?

聽到這話方重勇一愣,隨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環節。

此番科舉考生被毆一案,看上去李林甫好像什麼都沒有做,一直是左相這邊在出招。

又是買通和龍武軍關係匪淺的流氓地痞當黑手套辦事,又是派人在考生圈子裡麵造謠說李林甫乾擾科舉,妒賢嫉能。

為了防止方重勇這個“場外因素”壞事,還特意提前將金吾衛換防,讓方衙內隻能在皇城內乾瞪眼。

這些謀劃,不能說不精巧,似乎可以說是機關算盡太聰明了!

但李林甫怎麼應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