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勸君莫看運河水(1 / 1)

京都碼頭,天色漸晚。   運河上,十來艘準備南歸的漕船,白帆似雪,倒映著落日紅霞。   這趟回揚州,在柳爵爺關照下,冷水寒和晴雯,搭上了漕船空返的官舫。   說是空返,他們坐的這艘漕船,卻滿滿載著私貨,還擠進了不少客商。   按管事的何舫長所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這漕舫,沒上岸時,要受漕運總督衙門盤剝,上岸後,還得孝敬沿途地方官吏。不先繳盡銀子,脂膏橫流的千裡運河,哪裡靠得了岸。   船上的漕夫,連帶著家中的妻兒老少,都指望著這趟空返,賺些個衣食果腹錢。   碼頭的鴇兒,都不肯招待這群漕夫,打趣說“運河水,長又長,千船萬船運皇糧,京都皇糧堆滿倉,船上漕丁餓斷腸”,可不是假話吶。   上船後,日子很是清閑。   冷水寒沒事就帶著晴雯走出船屋,站在船尾,看著滔滔不絕的運河水,靜靜流淌。   一路上,漕舫又是下貨上貨,又是下人上人,原本二十多日便可到揚州,硬生生走了一個多月。   下船時,何舫長推托著不肯收船費。冷水寒無奈,隻得掏出血本,拿著那不肯露白的銀票,領著一眾漕夫,直奔瘦西湖。   他包下了最貴的畫舫,與漕夫們一起,吃酒聽曲,胡吹亂侃一夜。   翌日,才家去。   ……   珍寶齋,後院。   周氏正在賬房盤賬,管家來福小跑著來到門口,敲響了房門。   “夫人,寒哥兒從京都回來了!”   來福話音剛落,周氏已經放下手中賬本,匆匆起身,三步並作一步,走出賬房。   “娘!”,正廳裡,冷水寒屁股還沒坐熱,看見周氏進來,忙迎了上去。   晴雯也站起身,微微低頭,用餘光打量著冷水寒的母親。   周氏今兒穿著蘭花刺繡鑲邊夾衣,挽著反綰髻,白皙光潤的臉龐,帶著讓人愉悅的笑意。   晴雯心想,這人似乎是個好脾氣。   “瘦了,瘦了!”,一見到冷水寒,周氏眼裡就閃著淚花,端詳片刻後,又道:“個兒倒是高了些。”   “怎麼回來也不先捎封書信?”,周氏一麵喚丫鬟沏上剛采的新茶,一麵怨道。   “想給娘個意外之喜”,冷水寒扶著周氏落座,窸窸窣窣從懷裡摸出兩張黃紙,遞了過去,笑道:“娘,你快瞧!”   “要曉得賈府把你留下作仆人,當初我是斷不許你走的!”   周氏還在抱怨,就手接過黃紙,正要細看一番,赫然瞧見冷水寒手上有幾道狹長醜陋的疤,像是被啃咬過的,刺眼得很。   “我的兒,你的手,怎麼了?”,周氏心疼不已,驚道。   “沒事,沒事,狗咬的”,冷水寒輕描淡寫道。   “還說沒事,快給娘瞧瞧!”,周氏隨手一扔,任由黃紙飄落在地,一把抓住冷水寒的手,細看起來。   晴雯見狀,走了過去,俯身撿起黃紙。   周氏這才注意到,眼前還有個麵生的姑娘,不自覺打量了她兩眼。   一打量,周氏就看得皺眉不已。   這姑娘模樣嬌媚,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含著羞,帶著俏,活像個西施懷春樣兒。   仔細一看,她那雙手,還留著塗紅的長指甲。   這哪裡是正經姑娘,怕不是勾欄裡賣弄風騷的狐媚子。   晴雯將黃紙放在桌上,察覺到周氏正盯著她,便微微施禮,開口道:“見過夫人。”   冷水寒聽了,不高興得很,忙道:“叫什麼夫人,叫娘。”   晴雯哪裡有那厚的臉皮,羞紅了臉。   周氏當即沉下臉,不喜道:“快別亂叫,我這兒糊塗,我可不糊塗。”   “這一路,風塵仆仆的,姑娘也辛苦了,先歇息去罷。”   說罷,周氏喚來丫鬟,吩咐收拾間廂房出來,領晴雯去。   晴雯聞言,眼圈兒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冷水寒見狀,也不怕丟人現眼,拉著晴雯,急道:“費那事作甚,都到家了,晴雯自然是和我睡。”   周氏一聽,眉毛豎得老高,就要發作,罵出好話來。   冷水寒搶先道:“娘,我可喜歡晴雯了,你要不喜歡她,得,我這就回京都去。”   說完,他牽起晴雯的手,要朝廳外走。   “你這下流胚子!”,周氏還是沒忍住,罵了出口,不過語氣,明顯是軟了,怨道:“我養了你十多年,怎麼養出個眼裡沒娘的白眼狼了!”   “哪個是白眼狼?!”,冷水寒不服氣,指著黃紙,道:“娘的丁籍,我都拿回來了!娘這麼好,哪個配做娘的主子?!”   周氏瞧著冷水寒那副較真嘴臉,不曉得該生氣,還是該開心,又望了晴雯兩眼,嘆了口氣,道:“哎,不說了,你喜歡,娘依你,行了罷。”   冷水寒聞言,忙走到周氏身後,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笑道:“晴雯是個好姑娘,娘可不要再對她惡聲惡氣的,要罵,就罵我罷。”   “對了,我爹呢?”,他裡裡外外,連冷子興的影子都沒看到,有些納悶,又問道。   “也是巧,那死鬼,剛去京都收貨沒多久,你就從京都回來了!”,周氏啐了一口,答道。   冷水寒聽說他爹去了京都,暗自思忖,這怕不是巧合。   隻是不知那冷子興,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此刻,他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扯開話頭,把在京都發生的事,略略對周氏講述一番。   周氏聽到他中了恩科頭名,高興壞了,又是要請戲班唱戲,又是要擺酒酬客。   冷水寒借著機會,提出想去蘇州上上祖墳,周氏也允了,隻說先歇幾天,清明之日再去。   接下來的幾日,周氏在家裡,是忙前忙後,很是熱鬧了一番。   冷水寒也沒閑著,在瘦西湖上,更是忙得熱火朝天。先是問遍畫舫,愣是沒一個知曉當年史薡是在哪家船上醉酒溺斃的。   他還不死心,又去了趟林鹽政府。當然沒有見著林如海,林府管家不等他說明來意,就破口大罵,打發他走了。   時間就這麼過去,轉眼清明將至。   這幾日,晴雯在冷家,不聲不響幫著做了不少事。   周氏瞧她言行舉止,沒有不規矩的地方,半推半就便認了晴雯這麼個人。   冷水寒也是倍感欣慰,打算讓晴雯和他娘多處處,一早用完早膳,坐上來福的馬車,到蘇州去。   ……   蘇州,太湖西山。   碧波縈繞間,群峰蜿蜒,不時有白鶴振翅清嘯飛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引來鶴群鳴叫聲一片。   眼前的太湖山水,不以雄奇魁偉著稱,自有江南清秀的俊氣。   湖水聲潺潺,湖中野鴨遊弋,山岸邊,綠樹垂陰,鳥雀啾啾輕唱。   好一派閑情逸趣,縱是丹青妙手,也不能描繪這景致之萬一。   冷家的祖宅,便是依山傍水而建,在西山的山腰處,開辟了數畝園地,修建了數楹房舍。   冷水寒在蘇州城內一番苦心打探,花去不少銀錢,才從退閑在家的老吏嘴裡,得知祖宅位置,又走了不少彎路,才尋到此處。   此時,日已西斜。   他舉目四望,冷家老宅,隻剩下些殘壁斷墻罷了。   哪裡還有人跡,哪裡還有線索。   一場火,再加上二十多年的時間,把一切都掩埋的乾凈。   據那老吏所講,當年那場火,燒了三天三夜,水都澆不滅。   冷家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全都燒的麵目全非,如同黑炭一般,無一幸存。   冷水寒怔怔站了好一會兒,暗自出神。   什麼火,水澆不滅?自然是穿越者的火。   沒有線索,就是最好的線索。   冷子興是怎麼逃脫的?   要麼當時他恰好不在,要麼他就是放火的人!   冷水寒還在想著,來福出聲提醒道:“寒哥兒,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城罷。”   兩人走下山。   山腳處的屋舍,已經掛上了明瓦燈。   屋舍裡,有琴聲傳出。   琴聲鬆沉而曠遠,時如人語,時如天籟,清冷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