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0鹿9回頭(1 / 1)

柳夫人聞言,再度打量了冷水寒兩眼,輕聲嘆道:“我懷的,是死胎。”   她不願意說假話,可人活著,總有說假話的時候。   如今,她哪裡還能回頭啊。   十鹿九回頭,九鹿都因為回頭,被獵人所獲。   當年,冷子興趁著送酒的機會,帶她逃出義忠親王府。不曾想偌大的京都,竟尋不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先前,賈府的老國公,一麵痛斥昌明帝父子荒淫無道,一麵慫恿冷子興盡快行事,言語之間,極力贊同此事,並答應出力,會協助她出城。   不料冷子興帶著她找上門時,老國公又忙稱那些話,都是酒後之言,算不得數。當即就冷著臉,連請帶趕,將二人打發出府。   事後,老國公還暗地裡向太子告了密。   好在老國公壞心辦了好事。   寧國府的敬老爺,聽到老國公抱怨此事,十分同情她的際遇,搶在太子前麵,尋到了冷子興,提出要收留她。   敬老爺又怕牽連到賈家,兩難之下,不惜拋棄大好前程,打著煉丹求仙的名頭,搬出寧國府,築起觀,修起道,將她安置在玄真觀裡。   為了掩人耳目,敬老爺還對外宣稱打算做一輩子真人。   柳夫人誕下那胎雙生子時,有喜,有悲,有苦,獨獨沒有屈辱,一絲一毫都沒有。   這可是她的骨血啊。   這世間,薄情者多,寡義者多,明哲保身者,更是數不勝數,可還是會有愚者,有癡者,有奮不顧身者。   當晚,柳夫人寧願承受內心的折磨,也要割舍血脈親情,托付敬老爺把那雙兒女送進養生堂。   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做一世自由自在的草民,遠離宮闈那些醜態百出的奉承,以及喪心病狂的爭鬥。   那男娃兒,她取名叫無缺,那女娃兒,她取名叫兼美。柳夫人把這兩個名字,分別刺在他們的左臂和右肩。   她想告訴他們,哪怕長大後,他們貧困,她也愛他們,哪怕他們蠢笨,她也愛他們。哪怕他們無能、他們虛榮、他們一生碌碌無為,她也愛他們。   在她眼裡,他們生來就無缺,生來就兼美。   對柳夫人來說,狠心送走子女後,他們確實就已經死了,不再屬於她。   冷水寒還在猜想,那孩子會是誰,見柳夫人答的直白,隻好賠罪道:“晚輩無知,提起了往事,夫人……娘,就當我是個蠢物罷。”   “又亂叫!”,嫻嬋聽了,眼裡閃著火花,惱道。   柳夫人倒是勾著淺淺的笑容,認真道:“你就這麼喜歡認妾身作娘?”   “何止是喜歡,恨不得我早生個二十來年,早早兒地把夫人娶回家!”,冷水寒咬著牙,怨道:“哪裡肯讓那些畜生,把夫人獻來獻去!”   “別太無恥!”,嫻嬋再聽不下去,不顧柳夫人還在身旁,重重踩了他一腳,氣得轉身走了。   “你這孩子,真是個不知羞恥的”,柳夫人臉紅耳赤,笑罵道。   她瞧著天色漸晚,吩咐嶽媽媽備好晚膳,又留冷水寒用飯,明日再走。   席間,菜品豐盛,清蒸白魚,醉白蝦,銀魚燉蛋羹,太湖三白,一樣不落。   還有小吃數碟,竹葉青酒一壇。   冷水寒落座後,腹中早已饑餓不堪,走了一天的路,又是上山又是下山,這會兒,隻想狼吞虎咽一番。   他笑哈哈和柳夫人客套了兩句,就不客氣的舉起筷子,正要伸向眼前那頭尾俱向上的清蒸白魚。   “啪”的一聲,嫻嬋伸出筷子,打掉了他手中的筷子,不滿道:“瞧你那猴急樣兒!”   “你這是作甚麼?”,冷水寒委屈的看著嫻嬋,狡辯道:“我又沒搶著吃,給我娘夾菜還不行?!”   “真是一對活冤家,半點安生不了”,柳夫人含著笑,埋怨起二人,接著又替嫻嬋向冷水寒解釋道:“再等等,主菜還沒上。”   不一會兒,隻見嶽雄拿著個精巧的銅爐走進堂屋,裡麵還裝著些火炭,又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個六腳銅圈,墊在銅爐上。   嶽媽媽隨後也走了進來,端著一口銅鍋,架在銅圈上。   擺放好後,二人才離去。   嫻嬋伸手揭開銅蓋,銅鍋內湯水沸騰,“咕咚咕咚”聲不絕,頓時香氣四溢,鮮味撲鼻。   冷水寒吞了吞口水,瞧著銅鍋裡魚頭大而扁平,魚身呈紡錘形,便知道這就是蘇州特產“吳江鱸魚”了。   正所謂:春食熱鍋,秋品清蒸。   這吳江鱸魚,清明時分,魚肉細膩如雪,以熱鍋烹煮,那滑溜溜、軟綿綿的口感,令人稱絕。   等到了中秋時節,鱸魚肉則是肥腴可人,用清蒸來烹飪,那入口時的柔嫩,咀嚼時的多汁,叫人銷魂。   西晉大司馬張翰曾作《思吳江歌》一首,感嘆道:“秋風起兮木葉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吳江水兮鱸正肥。三千裡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   正因為思戀家鄉鱸魚的美味而不得,張翰最後竟辭官不做,返回故裡隻求一飽口福。   這次冷水寒倒沒急著下筷,他瞧著嫻嬋兩眼挪不開三寸,死死盯著銅鍋內的鱸魚,又瞧了瞧滿桌的魚蝦,不由得想笑。   這嫻嬋,都成妖精了,怎麼還是這般愛吃魚蝦。   等嫻嬋夾了塊魚肚送入嘴中,他才起身從桌上拿了雙備筷,當作公筷,伸手將魚頭與鰓邊相連的那塊月牙肉夾下。   冷水寒一麵遞給柳夫人,一麵挑眉道:“吃魚,也分會吃和不會吃,這塊月牙肉,是魚身上最香、最滑、最嫩的。”   嫻嬋眼巴巴看著柳夫人吃下冷水寒遞去的月牙肉,饞得不行,再看著他那賤兮兮的模樣,就要從桌下伸腿再踩他一腳。   冷水寒又翻過魚身,夾下另一麵的月牙肉,樂嗬嗬遞給嫻嬋。   夾完菜,倒完酒,他才舉起筷子,品嘗起熱鍋鱸魚來。   盡管心事重重,冷水寒卻吃得很是滿足。   暖氣哄哄的熱鍋,爽滑鮮軟的鱸魚,再加上美酒佳人,這頓飯格外香甜,堪稱食色俱佳,美不勝收。   人生美好,也不過如此。   冷水寒舉起酒杯,連飲九杯,心裡禁不住感慨道,這竹葉青酒,也是好酒啊。   用竹葉煎湯,代替泉水釀酒,盛在杯中,酒色清冷,滿而不溢,入口甘甜,如玉露,似瓊漿。   他正喝著,柳夫人忽然開口問道。   “小公子,可曾聽說過一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