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小道上。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著。 車廂裡,冷水寒滿腹牢騷,越坐心越煩。 怪道歷史上明清兩朝官員,偏愛乘轎,不願坐車。 這馬車,都快把他屁股顛成兩半了! 雖說坐板上鋪有墊子,可由於車架較短,既沒有懸掛,也沒有減震,一旦馬車上了小路,那墊子就好似隔靴掻癢,完全不頂用。 “我都被顛麻了,也不知道那幾位姑娘的屁股,遭得住不……” 正當冷水寒想入非非時。 史湘雲望著莫名憨笑的他,氣鼓鼓道:“你在想什麼呢!” 冷水寒聞言,欲言又止地打量了她腰腿間一眼,好奇道:“你屁股,麻不麻?” 史湘雲聽了,含羞帶怒,俏臉驀地嫣紅。 這人真是不可思議,大腦像缺根弦似的,想想就行的事,非得脫口而出…… “你好生坐著罷!瞎操些閑心!” “方才還說傷口疼,騎不得馬,叫我掏銀子雇車。” “我那點兒體己銀子,可都是辛辛苦苦攢下的!” 史湘雲顧忌著臉麵,扯開話頭,連聲搪塞道。 “曉得了,曉得了,我的大小姐。” 冷水寒忙忙點頭,像是想起來什麼,深有感觸道:“你那銀子,聽說都是夜裡作女紅換的。” “這樣,你吃點虧,你的銀子分量重,我的銀子分量輕,就算一兩抵一百兩好了。等回了府,馬車的錢,我如數還你。” 冷水寒一麵說,一麵裝模作樣拍了拍腰間,那裡空蕩蕩的。 “哎”,他嘆了口氣,解釋道:“要不是落馬時,我的錢袋叫人給拾走了,哪會讓你雇車。” “說起來,那荷包,還是杏嬸作給我的……” “快別提那狐媚子!”,史湘雲一聽到嬌杏,立刻就翻了臉,本來還笑瞇瞇的眼睛,忽的瞪得老大。 “你再提她,就滾下去!” 冷水寒頓時頭皮一陣發麻,尷尬不已。 得,看來小說裡和諧共處的後宮,都是騙人的。 這雲姑娘,還不是林妹妹那般小心眼的人。 他單說溜兒了一嘴,就被她吼到無言以對。 唉…… 冷水寒悶聲不響地站起身,撩開車簾,向外看了看。 片刻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重新坐了回來。 “今兒害咱倆落馬那人,也是夠慘的”,他故意找了個別的話頭,閑扯起來。 史湘雲哼哼兩聲,撇過了臉,也不接話。 “我都沒提她了,你還生氣作甚?”,冷水寒找不到臺階可下,急道。 “你還提!”,史湘雲推了他一把。 看到冷水寒那副不滿的模樣,還帶著一絲委屈,她又忍不住笑了。 “我瞧你在那兒和他談了好久,那人怎就那般狼狽,被人綁在街頭?” 此時,心情大好的史湘雲,挪了挪身子,挨著冷水寒坐下,八卦地詢問道。 說起那人,還得從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說起。 起初,冷水寒也是驚訝不已,還以為那人是穿越者,要在他麵前念詩顯聖。 旁敲側擊之下,才確定那人是本地土著,名喚黃景仁,竟然是本尊。 沒想到在這方世界,大齊取代了大清,此人居然還能投胎出來,可見命格之硬。 可惜這位黃老兄,還是一樣的命苦。 幼年就喪了父,由祖父祖母撫養照顧。不久後,祖父祖母也死了。沒過幾年,兄長又離世。 黃老兄強忍悲痛,參加縣試,出人意料地拿到了頭名。隻是,並未就此時來運轉,後來他屢次參加鄉試,屢次皆不中,如今流落到京都,一邊討生活,一邊謀出路。 歷經坷坎後,黃景仁便破罐子破摔,成了“黃老邪”,搞起了“既參加科舉,又痛斥科舉”的騷操作。 今兒他出門借書,不料被書院的學子們灌屎澆尿,好生捉弄了一番。 聽冷水寒絮絮叨叨講述完,史湘雲擺弄著衣角,半天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車輪時不時撞擊著石子,發出“劈叭啪叭”的聲響。 “這人好可憐,咱們幫幫他罷。” 史湘雲的聲音,很輕,很緩,聽著很暖。 冷水寒沒有回答,隻是抓起她的手掌,慢慢握著,手心貼著手心。 自公元五九八年起,隋文帝一紙詔令設立科舉,朝廷便開始廣招良材。 一千多年後,王朝幾經更迭,滄海早已化作桑田。 到了大齊,依舊還沿用著這套好用的科舉製度,僅在細節上作些小修小補,實在是難得。 隋朝的百姓,一生辛勤勞作,隻求果腹。 大齊的黎民,同樣是晨起暮歇,仍在為生計掙紮。 合著這一千多年,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茍且過活,都耕作到狗身上去了?! 那一代接著一代的“國才棟梁”、“治世賢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究竟是在“為民立命”,開“萬世太平”,還是在“俯身作奴”、“刳脂剔膏”? 俗話說,窮不過三代。可這片土地上的民眾,早已窮了整整上十代、上百代、甚至還要繼續再窮下去,直至窮到灰飛煙滅! 這“科舉”,果真是好。 這“讀書人”,也果真是好。 衣食方麵,暫且不多說,今日他倆所坐的馬車,這兩輪短架結構,早在先秦時期,古人就能徒手造出。 如今兩千多年過去了,勤勞智慧的原住民,卻連四輪長架結構都整不明白。 論起馬車的載重力和舒適度,四輪長架,可要完爆兩輪短架。 有了長架,便有空間發展出轉向、懸掛、減震。 有了更好的車,便會有更多的路。 可當世唯有“科舉”一條路,其他皆屬旁門左道、奇淫技巧。 那位黃老兄,畢竟受時代所限,雖然“痛斥科舉”,但還想著通過“改良科舉”金榜題名,為官作宰,報效朝廷。 和他並非是一路人。 見冷水寒遲遲沒有答話,史湘雲抽回了手,惱道:“怎麼,你不願意?!” “那位兄臺,是個好人”,冷水寒想了想,輕聲道:“我幫不了。” 史湘雲聽了,氣得不行。 她抬起手,就要給他一拳。 冷水寒猶豫片刻,不想在此事上再說下去,乾脆說起了正事。 “雲姑娘,我回揚州時,調查過你父親當年醉酒溺水的事。” 史湘雲的小拳頭凝固在半空,再也揮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