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宋典正與公孫度慪氣呢,就見公孫度將那卷《算罔論》翻得嘩嘩作響,嘴裡嘖嘖有聲。 宋典皺眉,也不管自己心底那點傲氣了,直接在床上坐起來急道:“恩公,莫與這書置氣啊,使不得啊。”說著就要用手去奪公孫度手裡的書冊。 公孫度不在意般將書冊打著旋兒扔了過去,不屑道:“這書我看完了,也沒什麼高深的,不過是算球麵積、體積罷了,而且裡麵還有處明顯錯誤。” 宋典聞言,梗著脖子,眼睛死死盯著公孫度,老臉憋得通紅。 看他這樣子,公孫度扔書的舉動,似乎比侮辱他父母還要讓人生氣。 宋典心中憤怒,不尊重他也就罷了,怎能如此侮辱先賢之作?而且你就一狂悖武夫,識字就不錯了,怎能懂書中大道? 他一臉的譏諷表情,就像在看一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小醜。 “哦?恩公看來是算學大家,吾今日倒要好好請教了。”出口的話也陰陽怪氣,吃定了公孫度是看不懂書,才做出剛才的舉動。 公孫度見他表情,心中了然,念頭一動,指著他懷裡的書冊,笑道: “我若指出來書裡的錯誤,你待如何?” 看到公孫度的笑,宋典更加篤定其不懂算學,回道:“若是恩公算學精深,且能指出張尚書的錯誤,我自當俯首聆聽教誨。”他這裡玩了小心思,說的是公孫度要在算學上指出來,而不是什麼文字上的錯誤。 公孫度不在意宋典的措辭,搖頭道:“我要你俯首聆聽有什麼用,這樣吧,既然我為你解惑,你就為我辦事,何如?” 宋典聞言,心道反正目前自己也是寄人籬下,給他辦事也是應當,至於算學問題,權當是個心理安慰,點頭道:“可!” “我且問你,圓周率為多少?” “《周髀算經》有言,徑一而周三,自然是三。”宋典回道,這種問題,對於乾過宮殿建造這種大工程的他,都是小兒科。 “那伱肯定沒有看完這部書,張衡在書中對圓周率進行了深一步的解析,得出了新的值3.16,亦為三又六分之一。” 此時小數還未普及,直到一百年後的劉徽提出了小數的概念,才漸漸被大眾接受。 即便如此,也不耽誤宋典理解。 宋典暗暗思索了番,覺得張衡的答案更為合理,比如他們在現場割圓形料,都是會比三多出一點的,不由撫掌贊嘆道 “不愧是張尚書,三又六分之一的確更為合理,但是這隻能證明老朽我錯了。恩公所說的明顯錯誤是什麼?” 此時的宋典已經不懷疑公孫度的算數底蘊了,能在短短時間看懂張衡的著作,那就不是個外行人,他此時心裡滿是好奇,對知識的渴求讓他眼露激動看向公孫度。 “不,我並沒有說張衡算對了,事實上他的結果也不準確。我給你一個結果,圓周率約為355/113。換做小數為3.1415927。” 宋典如遭雷擊,如果說張衡計算的結果他還能理解的話,公孫度得出的結果就遠超他如今的算學水平了。 顧不得自己身體的虛弱,宋典站起身來,卻見公孫度蹲在地上,拿了隻鉛槧,在一張白紙上寫得嘩嘩作響。 “好了,給你!”公孫度一甩手,長舒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就剛剛這會兒,他就在紙上用劉徽使用過的“割圓術”,簡單地給宋典演示了下,圓周率的算法。 “這..這是?” 宋典愕然,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他手裡拿著張白紙,一會看看紙上的繁復數字線條,一會兒看看身旁身高體壯的公孫度。 老半天合不上嘴,打死他也想不明白,這種應該滿腦子肌肉的人物,怎麼可能算數造詣這麼高? 好半天功夫後。 公孫度見這老頭嘴裡念叨個不停,不僅一把奪過公孫度手裡的鉛槧,唰唰的演算起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還嫌公孫度擋著光了,不耐煩的將其往旁邊一推。 得!沒我事了。 公孫度一聳肩,隻好先出門,留給宋典些時間消化,這種入了迷的狀態自己也有過。 宋典,嗯,看來此人還不錯。 公孫度一邊往外走一邊暗自想道。 對於這種執著於知識的人物,他還是很欣賞的,跟他類同,畢竟物以類聚嘛。 出了門也沒閑著,拿著毛刷就開始給自家小白馬洗刷,昨日的一場廝殺,不僅僅自己惹了一身的血氣,白馬身上也沾了血,昨日裡他忙著其他事,讓柳毅幫忙涮馬,這馬還不樂意,踢了柳毅好幾腳。 此刻,公孫度一邊梳理馬鬃,一邊在馬耳邊絮叨:“還踢人!柳毅要不是看在我的麵上,今天咱們就得吃一頓馬肉火燒!” 小白也不管公孫度表麵絮叨實為威脅的話,隻是歪著頭,用舌頭舔公孫度的臉,搞得公孫度癢癢的,四處躲閃,卻也拿它毫無辦法。 “好好!你昨天乾得不錯,替我解了圍,今天賞你馬料管夠!馬料給你,那你可不能再踢人了。”公孫度輕輕拍著馬脖子,湊近道,就像是在跟它商量一般。 小白甩著腦袋轉圈,讓人看不出來是點頭還是搖頭,搞得公孫度連連苦笑。 正說著,公孫度就聽院子外柳毅喊道:“大兄,有人找!” 公孫度回頭,就見柳毅進來院子,口中道:“徐榮手下,來接大兄你的。” “嗯。”公孫度點頭,順手將毛刷交給柳毅,一邊走一邊道:“小白交給你了,放心!我跟它商量好了,它不踢人了。” “對了,今晚再多加兩次馬料。”公孫度人都已經走出院子,還不忘回頭提醒道。 “這個?你跟它商量?” 柳毅一臉茫然的拿著毛刷,一人一馬尷尬對視,想起昨天的驚險遭遇,柳毅身子一顫,終究下不了決心靠近白馬。 喀嚓!白馬打個響鼻,扭過頭去,似乎也看不上他的洗涮,低頭喝起水槽裡的清水。 柳毅四下轉頭求救,忽地他望向院門前值守的兵士,招手道:“那誰,過來涮馬,沒聽大兄說嗎?這馬不踢人。誒!都別跑啊!” 作為公孫度的手下,誰不知道他的坐騎是匹怪馬,食量驚人不說,還愛喝酒,愛踢人,是除了公孫度誰都踢,搞得公孫度自己許久沒有馬夫可用,實在是有經驗的馬夫腰都不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禁不住這馬的一踹。 ———— 館舍外,公孫度騎上徐榮手下將校帶的馬,去往約會之地。 騎在馬背上,公孫度打量著左右,皆為涼州悍卒。 與公孫度印象中的那些州郡士卒不同,眼前這些士卒都是從涼州戰場上活下來的亡命之徒。 這些騎兵身上那股從內到外的兇悍,確實讓公孫度印象深刻。 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詞,人麵獸心,他可以感覺到,這些人都在壓抑著自己的殺戮欲望,勉強維持著這種平常麵貌。 這一獸性被徹底釋放的結果,正如歷史上的關中郭李之亂,打得關中十室九空。 歷史上可以為王朝根基的關中,打得連後勤基地都做不得,後來曹操征漢中,還得從河東輸糧。 涼州羌亂,持續百年。 三百億的錢糧投入,最後卻是一筆爛賬。 這些錢由最開始的軍事投入,到最後被官吏、軍官、豪族上下瓜分,涼州地疲民窮,如何能支撐起百年叛亂,其中多少跟朝廷持續投入的這些錢糧有關。 也是可笑,本來是為了平息叛亂而投入的錢糧,到最後這些錢糧卻成了再次叛亂的誘因。 這種財政窟窿,讓公孫度想起了後世明朝的遼東,一樣的朝廷不惜成本的投入,到最後卻變成了軍頭們要挾中央的籌碼。 明朝財政窟窿的最後資產——關寧鐵騎,反戈一擊,滅了漢人江山。 漢朝財政窟窿的最後資產——涼州勁卒,入主洛陽,掘了漢王朝墓。 多麼驚人的相似啊!
第六章 算學(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