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裡冊子,吳康的眼神閃動,裡麵的許多東西,跟他的實踐都能夠相互印證,他有種感覺,這本書是伴隨著無數屍體解剖而誕生的。 吳康自小因為身體的原因,接不了父親砍頭的班,故而隻能退而求其次,向洛陽城裡的縫屍人學習屍體炮製。 然後,沒過多久,吳康就發現了自己在這上邊有著超出常人的天賦,從最初的修補殘屍,亡者妝扮,再到縫補皮肉,他都能迅速上手,沒多久就青出於藍了。 而在與屍體的接觸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吳康對人體有了更多的理解,他能通過外部細節就判斷出對方的內臟情況,人體的秘密就像一副模糊不清的地圖,他迫切的想要將其打開。 心癢之下,他也解剖過一些送來的屍體,細細觀察人的內臟,四肢,筋骨之後,再用他精細的手法縫補,不讓人看出門道來,好在人們對於死屍都有敬而遠之的想法,故此多年來他沒有失手過。 “兄臺有對人動過刀嗎?” 吳康翻書的手一抖,看向對麵的閆信,“兄臺此問,乃是何意?我一跟屍體打交道的人物,如何對人動刀?”吳康的手隱蔽的扶住案幾一腳,狀似不在意道。 閆信嗬嗬道:“非也,兄臺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醫術,兄臺知道沛國的華佗嗎?傳說他就是擅長外科,給活人開刀,取出人體內的創傷而不死,活死人肉白骨,神仙樣的人物。” “嗬!有這等人物?某是真的神往了,兄臺這本冊子也著實不錯,裡麵的觀點確是獨特,與黃帝內經許多不同,想必也是個醫術大家啊!”吳康聞言剛剛繃緊的身子放鬆下來,也笑著接話道。 閆信聞言想起了昨日,自家主公埋頭動筆唰唰,一盞茶時間,就寫下了這個讓人嘖嘖稱奇的小冊子。 他內心也滿是疑惑:那遼東公孫度不就是個小吏出身嗎?哪裡來的這些學識?難道是公孫域所授?不可能啊吾在遼東這麼多年,不曾聽說過玄菟郡太守會醫術啊,莫非天授? “哪裡哪裡,都是某機緣巧合之下得來的,那日裡看兄臺處理手法如此精熟,覺得此書應當對兄臺有些用處,老哥權當隨禮收下就是。” 閆信沒有直接回答作者為誰,而是打個哈哈,與吳康繼續喝起酒來。 吳康得了本秘籍,解了多年的疑惑,心中歡喜,也不推辭。 不僅如此,一壇酒喝完,還不盡興,他顫顫巍巍地到門口吆喝一聲,沒多久就有賣酒的街坊送新酒上門。 吳康的盛情相邀,閆信也不好拒絕,加上這幾日遭遇大變,他神經也一直緊繃著,酒倒杯乾,也漸漸放了開來。 觥籌交錯間,二人都喝得爛醉,閆信喝得頭大,渾然忘記了今日的來此的目的,喝到後來,兩人都沒了意識,直接倒在榻上打起了呼嚕,相識不過兩日的二人竟然於這廳堂中同榻而眠起來。 這一睡,就是整個白天。 夜裡,被泡尿憋醒的閆信迷糊的醒了過來,旁邊睡著的吳康呼嚕打得震天響。 “這麼大的動靜,也不知道自己白日裡是怎麼能睡著的?” 他揉揉額頭,睜眼想看看天色,卻發現已然天黑。 顫顫巍巍的起身,閆信這才發現自己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濕了,他用手往頭上一抹,全是汗水。 突然放晴的洛陽城迎來了遲到的酷暑,明明是九月天,夜裡反而熱的嚇人,沒有風,汗水打濕了衣衫貼在皮膚上,分外難受。 閆信沒有叫醒吳康的打算,自個跌跌撞撞往茅房去解決尿急,第一次來吳康住所,閆信並不知道茅房所在,故而隻能憑著經驗前行,好在今夜月亮如燈,灑下大片的白光,倒也不是無法看路。 進了內院,找了半天沒找到茅房的閆信沒有辦法,隻好找個隱秘墻角就地解決。 待他哆哆嗦嗦放完水,係褲腰帶的功夫,眼睛還四處打望,警惕著周圍。 忽地,他瞳孔一縮,瞥見了那把在月光下,散發冰冷寒光的斬首大刀,明明隻是一把兵刃,可是站在遠處的閆信卻覺得其在月光的反射下透骨冰寒,想起今日吳康對這把刀的說法,閆信身上霎時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果然,吳康那廝沒有說謊,這就是把怨氣纏身的刀!”他心中大喊。 不行,風緊,扯呼! 感覺到不對的閆信心中慌亂,三兩下係好褲子,就要往外走。 誰知,就在他腳步剛剛跨過院門之時,就猛然感覺自己被一雙雙冰冷的視線死死鎖住。 他身子驟然僵住,一點點的轉動脖子看過去。 嚇! 他差點被眼前的場景嚇得背過氣去。 那顆一直屹立在外院的石榴樹下,一雙雙詭異的藍色眼珠飄在夜色中,眼珠晃晃悠悠,正從各個方向死死盯著從內院出來的閆信。 “一、二、三、四”閆信死命控製住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發瘋失去理智,他還略微數了下空中眼睛的數量。 四個,三大一小! 想起今日吳康說自己在這在院中孤守,他那去世的家人,不就是四個嗎?四個大人一個小孩。 難道,眼前的是吳康的家人? 閆信被自己的推理嚇得一身冷汗,他不敢再去看那樹下的鬼火,拚著命閉上自己的眼睛,心裡默念著君子敬鬼神而遠之,急速邁動腳步,想要飛快的離開這裡。 呼呼的風從耳畔刮過,閆信估計著距離,適時睜眼,眼看著就要到達門口,心底大大鬆了口氣的他趁此機會,回頭偷看了一眼,這一眼,驚得他三魂七魄都要散開。 那四朵鬼火,竟然離開了石榴樹,死死跟在閆信的背後飄了過來! 閆信毛骨悚然,大步跨過門檻,推開鋪子的大門狂奔而去,他一邊跑一邊回頭,而隨著他的加速,那鬼火竟然也在加速,仿佛就要燒到他的頭皮,他的耳邊仿佛也聽到了那些索命亡魂的淒厲嘶喊。 “有鬼啊!救命啊!!” 跌跌撞撞沖到街上的閆信一身冷汗,顧不得許多,先將求救的聲音喊出來。 這聲音傳的老遠,卻嚇了閆信一跳,因為它就像是投入老井裡的碎石,一點兒回音也無,也沒激起一絲水花。 白日裡正常無比的洛陽大市,到了夜裡,卻顯得極其詭異,放眼望去,到處是販賣白事的商鋪,陰森森的,閆信身體戰戰,再也不敢往後看,他發一聲喊,向遠處疾奔,隻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 身後的鬼火,四周的陰森店鋪,索命的亡魂吶喊,這些東西一塊兒壓在閆信的心頭,他一口氣連跑了好幾條街。 終於,他被巡夜的涼州軍士發現,那時的他蓬頭垢麵好不嚇人。幸而巡夜的軍士是徐榮手下,識得這個瘦高文吏,這才沒有一刀戳過去結果了他。 .... “你說..你遇到鬼了?” 館舍內,被閆信回來的動靜驚醒的公孫度雙手抱胸,眼睛盯著滿臉恐懼的閆信,一臉的好奇。 他不懷疑閆信的遭遇,隻是出於單純的對鬼怪的好奇,畢竟東漢正是一個鬼怪誌異盛行的年代,以至於後來皇帝都寫鬼故事【曹丕著有《列異傳》】 “你將今日的經歷,細細講來,不要放過任何細節!”拿了件毛皮披風給閆信披著,公孫度皺眉嚴肅道。 這時候館舍的幾個幕僚都醒了,聽聞有鬼,木央轉頭就回去睡覺,口呼無趣,這類事情他在宮裡見得多了。 隻有陽儀和柳毅兩個鄉下來的好奇湊在閆信房間,一臉的吃瓜表情。 “咳咳!”公孫度乾咳幾聲,示意兩人收一下臉上的幸災樂禍,沒看到人家那慘樣嗎?有沒有同理心啊! 閆信披了件披風,又是在公孫度這樣的殺神身旁,感覺安全感又回來了,哆哆嗦嗦的開口道:“今日...” “停下,你說你問他是否對人動過刀子,他反應很大?” “對!應該是警惕,屬下覺得也很正常,大漢朝侮辱屍體是大罪,即便那吳康職業特殊,那都是在無人追究的情況下的。”閆信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 公孫度打斷閆信的話,皺眉道“不,也許他與你想的不一樣,他不止對死人動過刀子,也對活人動過。” 公孫度提出了個令在場眾人無比震驚的觀點,吳康殺過人。 “還有,放輕鬆不要怕,我敢肯定,那不是鬼火,而是今夜太熱,磷火自燃而已。”公孫度見閆信一臉餘悸,溫聲安撫道。 接著,公孫度揉著下巴跺著步子,思索道: “伱說他的兄弟曾經被洛陽城裡的拍花子擄走,最後隻剩殘軀,他對此事的情緒十分激動?” “對!屬下看他的表情,誓要生吃了那些人。”閆信回道。 “這,或許就是殺人動機。” 公孫度點頭,這就與他的推測符合了。 “陽儀,你與洛陽的決曹關係打得如何了?”公孫度忽然轉頭向角落的陽儀發問。 “請主公放心,那廝收了我的金子,加上有中郎將印信壓著,對我稱兄道弟,我倆就差拜把子了。”陽儀回道。 “那就好,明日一早,閆信你再去一趟,陽儀你就....”公孫度聞言思索了片刻,緩緩安排道。 ----------------- 次日,腰酸背痛的吳康醒來,睡眼惺忪的看向四周,抬頭就發現了一臉笑嗬嗬的閆信。 “嗬,這廝好厲害的酒量,昨日那般喝法,今早這廝竟然沒一點宿醉模樣。”吳康心中腹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口中卻是關心道:“嗬!老弟醒的這麼早?昨日喝得盡興吧!” “老哥醒了?來,吃點東西,這些可都是我在隔壁街上訂的朝食。”閆信臉上完全看不出是那個昨夜被恐懼支配的人,一臉的隨和,打開了自己帶來的食盒。 “老弟可真講究,我就不客氣了!”吳康不客氣,不顧自己的形象,直接埋頭狂吃起來。 “砰!”鋪門被人從外部暴力踢開,一個衙役模樣的班頭挎刀持弓,帶著手下奪門而入。 “吳家小子!你的事發了,有人舉報你害人性命,而且侮辱屍體,決曹下令,將你押入大牢候審。” 正在往嘴裡塞胡餅的吳康一臉懵逼,楞神間就被衙役鎖拿住了身子,衙役的這番動作,似乎連證據都不需要,直接就要拿他入獄。 然而吳康沒有反抗,就像有所覺悟似的,口中沒有急著喊冤,而是被衙役控製中,掙紮著從案幾上再拿幾塊胡餅在手上,仿佛也知道這將是他未來一段時間裡,唯一的正常食物。 衙役與班頭都和這吳康打過交道,所以也沒有為難,讓他吃了個痛快。 過後,吳康便默默隨著衙役走了,在衙役將他押到門口時,吳康停下,向著院中仍舊一臉錯愕表情的閆信拱手道:“閆兄,拜托照顧下我那匹驢,那是個不聽話的畜生,多少年了,養出了些情分。嗬!你要是不喜它,也不要殺了,賤賣給農戶也行。” “後會有期!哦不,來生再見!”吳康灑脫地一拱手,向外走了出去,中間沒有留下一句解釋的話。
第二十章 鬼?(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