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雨已不大卻一直在下,廊下兩盞燈籠有氣無力的隨著夜風搖晃,昏暗的燭火堪堪照亮“雙橋客店”幾個字。   ‘梆、梆、梆’三響從遠處的街道傳來,不一會一個身披蓑衣的身影從夜色中慢慢擠了出來,是打更人,不知是偷懶還是連日陰雨,打更人沒有吆喝‘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話,走幾步‘梆、梆、梆’,走幾步‘梆、梆、梆’。   沒多會到了客店前,“水深一尺,天明漸退。”嗓子一扯喊得夜色都淺了幾分‘梆、梆、梆’。   “水深一尺,天明漸退。”又高聲喊了一句,見客棧內沒有動靜打更人駐足了一會準備轉身離去,這時‘哐當’一聲客棧門板被抽掉了一塊,一個小腦袋從裡麵探了出來。   “九爺爺,慢些,水退了嗎?可能過車馬?”   打更人瞪了一眼,對著剛門板裡轉出來的小家夥訓斥道:“小福子,守夜就要警醒些,小心掌櫃的罰你。”但見小福子一臉迷糊卻又強撐著眼睛的樣子,半大小子正是貪睡的年紀,心下一軟提點道:“你自去趕緊知會掌櫃,切莫誤事。”   “哎,小福子省得。”小福子垂手恭敬應道,又從門板中轉了進去,忽兒又探出頭來關切說道:“九爺爺,雨濕路滑慢些行。”   打更人心中一暖麵上卻假意喝道:“快去,九爺爺哪用你來提醒!”聽著客棧內一溜小跑聲心下一嘆,小子到是心善,可惜父親早亡小小年紀就要養活寡母年幼弟妹,幸虧一是雙橋程氏先祖有遺訓“養其幼,終其老”,二來程氏老祖宗眼光實在好,自從在此修建兩座橋後使過路客商節省了數百裡路程,全鎮上下不缺生計,小福子在客棧裡做了學徒,掌櫃喜他伶俐多有接濟,一家倒也是不缺吃食。   “水深一尺,天明漸退。”又拉高音量喊了一聲,這才轉身離去。   客棧內小福子快步來到掌櫃臥房門外也聽到打更人這一聲,心中明白是九爺爺怕自己先前睡迷糊沒聽清水汛內容傳錯話誤事趕忙揉了揉眼睛搓了把臉,輕輕在掌櫃臥房門上叩了幾下,側耳聽了聽,沒動靜又加重叩了幾下。   “誰呀,可有事?”房內一個女人問道。   “嬸娘,是我小福子,掌櫃的可醒了?”   就聽見房內女人似乎在叫醒枕邊人,一個男人聲音嘟噥了幾聲接著問道:“小福子,可是雨收了?”   “是的掌櫃,雨收了不少,剛剛打更的九爺來傳話說是‘水深一尺,天明漸退。’”。小福子趕緊答道,尤其是關於水汛的話更是一字一頓清清楚楚。   “甚好,速去通知夥計們起來。”屋裡男人聲音一下子清醒,高聲吩咐:“起炤生火,多備乾糧。”   “哎!”小福子高聲應道,就要去通知各位夥計,就聽身後‘吱啦’一聲就見掌櫃身披單衣,屐著布鞋站在門口。“小福子做得好,沒有誤了旅客的行程,去後廚揣上幾個餅子到橋頭跟著七叔,一旦水情有變就速來回報,往年漲水期過橋也最多不過幾刻鐘通行時間,可不得誤了時間。”   此時後院的聲響已驚動兩旁廂房裡的夥計,東廂房住著的大廚領著火工不及洗漱直接就往後廚走,小福子見狀連忙跟上。   從後廚的蒸籠裡用布帕揣上三個冷炊餅正要往外走就被大廚一把揪住了衣領,接著懷裡又被塞了兩個。   “腿腳快些順路回趟家送與弟妹吃食。”說完膀大腰圓的廚子就將小福子拎到屋外。   雙橋鎮自從建鎮以來外人很少,幾乎都是同宗同族,彼此幫襯倒也和諧。   外麵下著雨,阿福回屋找了件蓑衣披上,拿著鬥笠風一樣就向外沖去。   跑出一段路又想到什麼反身折回,來到一處拐角避風的屋簷下,就見兩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一堆茅草裡。   阿福上前推了推那個稍大的,輕聲喚道:“小石頭,快醒醒。”   大的沒反應到是懷中那個小家夥睜開了眼睛,看著阿福悄聲說道:“阿福哥,哥哥昨夜將吃食都給了我,夜裡又冷又餓,方才剛剛睡下。”   “不打緊,來先吃個餅子。”阿福一手摸了摸小家夥的頭,一手拿了個炊餅遞過去。   小家夥接過炊餅攏在懷中,伸手推了推抱著他的哥哥。“哥,快醒醒!阿福哥又給我們送吃食來了。”   “嗯,阿福來了。”被叫作小石頭的男孩被推醒應了一聲,看看阿福又看了眼幼弟懷中的餅子卻說道:“阿福,莫要多拿店裡吃食連累你,況且你還有弟妹嬸娘也需要···”   “知道知道,那需你來操心?”阿福連忙打斷這位新交朋友的說道,指著懷中說道:“這裡還有。”說著又摸出一個炊餅硬塞在他手中。   “家裡平日有街坊四鄰照應,倒是你們接下來要一路遠行,不吃些東西如何能行?”說著又將懷中布包推送與小石頭,正色道:“莫要推辭,小木頭這麼小你得為他拿著,還有些需與你仔細交代。”   小石頭此刻也沒有氣力推辭,看看懷中年幼的弟弟,想了想起身正式向阿福施了一禮。   “掌櫃說能通行的時間極短,可能還隻能通行車馬,你們倆人小力弱要淌水過橋恐有危險,想來那些行商怕拖累不會帶上你們,有個老夫子倒是善人,可惜他是坐囚車來的。”   “唉!勿慌,讓我再想想。”阿福撓了撓頭。“對了,還有一戶官家小姐也是有車馬的。快,小石頭你將那塊布帕拿出來把自己洗漱乾凈些,那些夫人小姐可愛乾凈了,這些日子每日都要燒水洗沐的房間還要熏香,你們收拾得清爽說不定小姐看了心一善帶上你們,不能再說了,我得去西橋頭找七爺爺問明情況。”   “去側門等著···”著急忙慌跑走的阿福還不忘叮囑了一句。   “吃吧。”小石頭對著幼弟說道,掰了半個餅子幾口吃下,剩下的揣回懷裡,將布帕就著雨水打濕,先細細將幼弟臉擦拭乾凈,又用手指將頭發梳理順暢用布條紮了個馬尾,單乾凈衣服的塵土撚去身上的乾草兩兄弟方才向著客店側門走去。   事急匆忙夥房的廚子直接在側門口架起了火爐子,上麵烝著熱氣騰騰的炊餅,旁邊的長案上是早就備好的乾糧餅子,最早出門的都是南來北往的客商,車馬路過夥計遞上兩個熱炊餅再帶上一份乾糧。   畢竟在此堵了好些天,大家都心急火燎的,客店沒有準備湯水,旅客也不在意。   兩個小家夥望著長長的車馬隊伍一片茫然,商人重利自然不會為了路邊的兩個乞兒生出一份好心,就算有人心善也麵上不顯,貨物重車不說再帶上兩個小孩一旦跟不上車隊出了意外,就會血本無歸。   商隊過後一輛囚車跟著出來,兩個衙役一個上前領了吃食,先恭敬送了一份給囚車裡的老人才和另一人分食。   這一幕把兩個小家夥看得一愣,囚車駛過時裡麵的老人微微一笑,對著兩小揚了下手裡沒吃的那個炊餅。   顧磊下意識搖了搖頭,看著老人的儒衫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弟子禮。   這一禮倒是讓老人動容,張口欲開又無聲嘆息,身為囚徒又哪有能力主導他人的命運,兩個衙役無非是看在上官是自己學生的麵子一路對自己多加照顧,可畢竟是職責在身不可能因為自己的善心就惹上是非。   顧磊將這些都看在眼裡,雖然阿福已有提點,但心下還是些許失落。十來歲的孩子就算曾經再無憂無慮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逃難生活,心智飛速的成長讓他重整心態,將幼弟摟近身邊出生寬慰道:“小森莫怕,阿福說了那個官家小姐是個心善的,哥哥定能求她帶我們一程。”   “嗯。”小森抬頭望著哥哥大聲應道。   弟弟也懂事了許多,一路再苦再累也不哭鬧,顧磊耳邊回響起二叔的叮囑“向西去應天府,你父在哪,地址信件裡有,莫停留一直走,記住二叔教你的那些,一直走趕在災民前麵,莫停……”   記得自從在鎮子的夫子那啟蒙後,二叔就一直教授自己山川地理,還嚴格要求必須將那些地理堪輿圖記在腦子裡,每日監督練拳打熬身體也從未放鬆,所以這一路來兩兄弟抄近路甩開身後滿山偏野的災民趕到了這雙橋鎮,雖說在此被大水又堵了幾日,但料想那些災民拖家帶口行動緩慢,自己一定能在官府封堵道路之前去到應天。   好半響沒有車馬出來,但客棧裡還有人馬聲音,側門口的爐子長案也沒有收拾,許是貴人身子嬌貴起得慢些,讓兩兄弟等得心下越發忐忑。   終於一輛馬車駛出後院,一個中年婆子下車領了吃食又轉身吩咐還未出來的下人照顧好小姐之類的,兄弟倆估摸著那位官家小姐在後麵的馬車上就沒有作聲。   等那輛載著管事婆子的馬車開走,官家小姐的馬車總算也跟著出來了,可讓人傻眼的是馬車遮得嚴嚴實實,小姐自是不會下車領吃食,可連個丫鬟婆子都沒人露麵就直接走了。   眼見這般情況顧磊心一橫,拉緊小森的手就要跟上去高聲呼喊,一匹大馬卻橫了出來,撩起的蹄子險些踏在倆兄弟身上。   顧磊連忙拉著弟弟退後,隻見一匹高大戰馬上一個武士打扮的人一隻手捧著一包醬肉,另一手正拿著醬肉大口吃著,韁繩就這麼信手放著,根本沒在意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兩個小孩,馬上一側弓槍齊備,估摸著不是貴人小姐的護衛就是請的鏢師。   就這麼錯身的時間那輛載著貴人的馬車已經駛出一段路,就在倆兄弟要追上去的時候,那個騎士突然轉身看了兩人一眼,眼神讓顧磊一激靈立馬停了下來,這一路那樣的眼神顧磊看得多了明白其中的含義,那高高在上的眼神透露著一種漠視,隨時可以取走平民生命的漠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馬上騎士看著知趣停下的兩人輕笑轉身夾馬跟上前麵的馬車。   心中後怕的顧磊感到弟弟拉了拉他的衣服,低頭看見小森正一臉迷惑的望著他。   “小森,我們自己走,哥哥會背著你過去的。”看著小森的幼嫩小臉顧磊不由想起二叔的叮囑,自己與小森的生命是二叔二嬸用生命換來的,雖然那遠在應天的父親已很模糊,但那畢竟是一份希望,是自己對二叔的承諾。   做著鬼臉將小森頭發揉亂,換來小森咯咯笑聲,這是兩兄弟許久沒再做過的遊戲,心中平生一股硬氣的顧磊忽然就想這麼做。   找了塊避雨乾爽的地,顧磊掏出先前沒吃的半塊炊餅大口吃下,又從阿福給的布包裡拿出一個分了一半給小森。   “快吃,吃飽好趕路。”一邊大口吞咽一邊小森快吃,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個乾癟的包裹。   包裹裡是從家來帶出來僅剩的東西,一本小森開蒙後習字的'千字文',裡麵夾著那封二叔所說的信件,還有一塊不知是什麼做的牌子,也是二叔說了死也不能丟的東西,顧磊估摸著是和父親相認的信物。   牌子上有鏈子,顧磊將牌子掛在脖子上,又將書貼身收好,就把包裹牙咬撕開,一條條的布連起來,又一股腦塞進懷裡,這樣淌水過橋時可以將自己和小森綁在一起。   “走啦。”做完準備,握住小森主動伸過來的小手,兩人向著西橋的方向走去,或許是總算吃到這些天來的一頓半飽的飯,兩人的腳步多了幾分力量而紮實歡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