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和騎兵有關?”布雷納寧看到辛點點頭,意識到自己猜對了。“他們為了躲避?”
“有許多選項。”傭兵聳聳肩,“為了避禍,成了俘虜,被土匪趕到森林裡,或者乾脆被征兵……歸納起來不過是:天災人禍。人禍意味著有人的因素存在,人會對村莊做什麼?隻把村民趕出去?不太可能。我看他們會順手洗劫村莊。別忘了,這裡是冒險者的補給點,當地人會賺到比務農多十幾倍的財富。”
“那就不是人禍。村民是為了躲避天災而逃走的?”
“不。這樣的話,天災到來,村民被迫作出選擇。但他們選擇躲避,是主動的行為,因此人們一定會關門,還會帶上行囊呢。”傭兵指出。“我的意思是,如果這裡常有冒險者經過,人們有其他賺錢的門路……那麼焚燒過的荒地,或許不是為了開墾。”
伯寧沒想到這層。“不是為開墾,還能是為什麼?”
“關於焚燒,你有何聯想呢?”
惡魔獵手。布雷納寧腦子裡第一個跳出的就是這個詞。惡魔獵手殺死無名者,用的是火。他們喜愛焚燒。
辛沒有等他回答。“首先是生火取暖,因為天冷得很快。”他曲起手指。“其次是焚毀某些東西。最後有很大概率被我們排除的可能,是開荒焚地。”
某些……東西?伯寧皺眉:“難道又是惡魔獵手?”
“你也可以反過來想。總之,判斷焚燒原因的證據是時間。”傭兵繼續說道,“往遠了說,伊士曼已是霜月,這時候犁地播種太遲了。往近了說,焚燒痕跡出現的時間與村民消失的時間其實非常接近,因為人消失了容易察覺,焚燒痕跡卻非常隱晦,你甚至沒發現。瞧,這是不是與人們離開時沒留下腳印一樣?時間一長,痕跡就被覆蓋。”
原來如此。煉金術士被說服了。他舉出了各類合理的猜想,再一一根據線索排除。這家夥的確經驗豐富。
“可是,既然確認灼燒痕跡來自於人們焚毀事物,那騎兵……他們早就來過村莊,不是幾小時前,是早在村民消失時來過?他們將村民趕到荒地上,再殺死焚燒?”
“是合理的推斷,但村莊並未遭到洗劫。”
“沒準他們令行禁止,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哩。”伯寧咕噥道。
“這類人決不會屠殺百姓,再殺人焚屍。再說,既然人都死了,留下財物做什麼?”
“那……人們憑空消失?在屋子裡不見了?”
傭兵再次否決。“門開著,說明他們是走出去的。”
“也許是騎兵開的門。幾小時前,他們來過這裡,結果發覺無人,才破門尋找。”
“這樣說,外麵的焚燒痕跡又是怎麼回事?”
“也許根本是兩回事。不管他們燒什麼,反正和人們的消失無關。”布雷納寧反問:“有證據表明荒地的焚燒痕跡與人們失蹤有關麼?說到底,你也隻是判斷兩件事發生時間接近而已。”
傭兵沒反駁。“線索有不同的解讀方式,你的推斷也說得通。但事情還有其他解讀方式,老兄,千萬不要一意孤行……我們可以回到天災人禍的環節,在另一個角度思考。”
“既然你願意的話。”伯寧漫不經心地點頭,“人禍也被排除,那就天災人禍都……呃。”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同時發生。”
“那騎兵……”伯寧漸漸找到了線索。“村裡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們是來調查,來搜索有沒有遺漏的人?人們消失,是神秘的緣故?”
“我這裡也有一個推測,與神秘技藝有關,但不是直接讓人消失。這也能解釋村民的失蹤。”
“願聞其詳。”
“我認為在不久前,這星期,或者幾天前,村莊裡發生了一些事故,至於具體是什麼事故,我們稍後再談。但這次事故導致人們在騎兵的驅趕下離開,並在遠離村鎮的荒地上燒毀了某些東西。騎兵來歷不明,但多半是從香豆鎮方向到這裡的,因為你我從吊橋方向的路上沒看到騎兵的足跡,而這是唯一進入微光森林的山路。”
伯寧表示同意。
“出於天災的緣故,來自香豆鎮的騎兵又將村民驅趕下山,帶著他們回到香豆鎮,或者沒有回鎮子,隻是往香豆鎮方向走。因為這處村莊是冒險者的補給點,而非農莊。這裡不事生產,頂多是一處小型商業集市……真正的補給來源應該是香豆鎮。村民為冒險者提供服務,但他們的家人朋友安置在鎮上。”
這點伯寧也不否認。村莊離微光森林太近,而微光森林是神秘生物、冒險者的好去處,是凡人眼中的不祥之地。事實上,凡人相信微光森林中有詛咒,令人一去不回,隻有神秘生物能幸免。村裡能賺錢,卻不能安家。換成是我,也會讓家人住在安全的小鎮上的。
“騎兵手段較為溫和,說明他們與當地村民的聯係頗為緊密,很可能是香豆鎮的民兵衛隊。”辛指出,“沒準他們本身就是村民的親戚鄰裡。說到底,香豆鎮隻是個小型城鎮,依靠微光森林的產出與過往商隊貿易。環繞微光森林、神秘之地建立的城鎮,大多都沒有其他經營模式。”
“就是這樣。”
“騎兵來自香豆鎮,其中八成有神秘生物,因此留下了神秘痕跡。這也能解釋他們幾小時前再度返回的原因,人都走了,但村莊並沒被拋棄。”
伯寧明白了:“他們是來巡邏的。”
“或者尋找線索,這我也不能肯定。”馬兒走得太慢,乾脆低頭吃草。傭兵一扯韁繩,催它邁步。“這就是村民消失的原因,他們被騎兵驅趕,匆忙回到了香豆鎮。”
這就完了?“為什麼?”布雷納寧質疑,“那場事故是什麼?村民丟下全部家當、門也不鎖,竟然隻是為了回香豆鎮和家人團聚?騎兵乾嘛三番五次過來巡邏?還有荒地的焚燒……”
“我認為村子裡出現了瘟疫。”
煉金術士吃了一驚。“瘟疫?”他不大相信。“這怎麼可……”
“人去樓空的村莊,荒地上焚燒過的痕跡,還有保留下的物件……我隻能想到瘟疫或詛咒。一開始癥狀還不起眼,於是村民們悄悄燒光了可能致病的東西。這期間,一定有村民返回小鎮,但鎮上的人不知為何沒有公開。後來情況愈演愈烈,病患數量在短期內爆發,才驚動了小鎮。”
伯寧不禁屏住了呼吸。
“於是人們意識到,這個詛咒或病因隻限於村莊之內,很可能是神秘因素,甚至與微光森林有關。於是為了躲避天災,村莊中的人在民兵的驅趕下匆匆回到小鎮,不敢帶走任何東西。離開村莊後,詛咒也隨之中止。嗯,這麼看來癥狀或許不嚴重。”
伯寧將信將疑。“那這麼說,村莊被廢棄了,人們都回到了香豆鎮,瘟疫結束了。真奇怪,沒人來解決這裡的病因麼?”
“怎麼沒有?”辛指指蹄子印,“香豆鎮民兵常來這邊,應該是在尋找線索。照我看,瘟疫也沒結束,隻是癥狀沒有惡化而已。香豆鎮或許早就被感染了,但人們不能像放棄村莊一樣放棄小鎮。進一步想,也許他們已經確定病原就在村莊,才會頻頻派人來搜索。”
“有道理。”事已至此,布雷納寧不得不承認。他覺得自己就算想提出質疑,也難以找不出漏洞。在心底裡,相信的意願占了大半,隻待他親眼目睹。然而……
“還是別去了。”他不想讓同伴以為自己被嚇著了,但回憶起在四葉森林中的遭遇,有些話還是直說為好。“沒必要惹上麻煩。”
傭兵去意已決。“這不過是推測,伯寧。瘟疫,詛咒還是‘火宴’,我們都不得而知。若香豆鎮隻是遇到了無名者,被他蠱惑帶走了一村的村民也說得通。”
“隻是”無名者?你根本不懂。他差點忘記自己的同伴是個四葉城的冒險者,這輩子大概隻見過火刑架上的無名者罷。“非去不可?穿越微光森林後,也有其他可以打探消息的城鎮啊。”布雷納寧明確表示反對,“香豆鎮這時候不大安全。”
“不對。盲目穿越森林才是真正危險。”辛回頭望一眼山林,一群鳥剛好飛過頭頂,如一把沙子投入無垠的樹海,轉眼被綠波吞沒。“首批受害者全都來自是距離微光森林最近的村莊,那麼瘟疫從何而來?”
布雷納寧頭皮發麻。“你說是微光森林……可……該死的,我們剛從森林出來呀!什麼也沒遇到。”
“你說得對,可能隻是沒遇到。不幸某人運氣不好,把問題帶回了小鎮。無論如何,城鎮商旅來往頗多,早晚他們會解決麻煩……但我們還得返回呢。何不讓我抓住機會,了解一下他們碰到的東西?”
午後的雪漸漸停了,沒能完全覆蓋騎兵留下的足跡。小鎮就在山坡下,圍墻和郊外的豆田清晰可辨。
“剛巧天氣不錯,上山下山都很方便。看來用不了多久。”傭兵告訴他。
伯寧被說服了。他慶幸沒給傭兵的飲食中加“歌女”,否則對方被魔藥操控,是怎麼也不可能讓他得到這些情報的。難道好人真有好報的一天?伯寧差點發笑。說到底,這家夥的推測也不一定準確,就讓他去探個究竟好了……“稍等,我需要製作一些預防的魔藥。”
辛勒住韁繩,沖伯寧點點頭:“那就等等吧,休息一下。”
我還用得上他。布雷納寧對自己說。反正,控製區區一個冒險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我自己就能辦到,不必求助於神秘手段。他一邊淬煉藥物,一邊聽著同伴拾柴野炊。食物加熱的速度遠比魔藥慢得多,他們就地解決了午餐,傭兵還用煮過的溪水沖洗皮甲和綁帶,企圖消滅不可見的詛咒或疫病。
煉金術士很清楚,若方才村莊裡真有詛咒,這麼乾沒什麼用。隻有他的魔藥才有可能抑製。冒險者就是這樣,即便幸運點了火,也總是會延續原本的凡人思維。他已經看開了。
處理好煉金魔藥後,伯寧分給同行者一半。“怎麼用?”辛虛心請教。
“口服。”伯寧說,接著將粉末倒入口中,沖服進喉嚨,傭兵照做。
這劑魔藥的口感令他想起在諾克斯傭兵團的營地裡,廚子索恩早上做的熱騰騰的燕麥粥。布雷納寧此前從未品嘗過燕麥粥。忽然間,他竟激起了一點兒奇特的懷念。我?對冒險者?伯寧不禁微笑。在心底裡,他知道諾克斯傭兵和尋常冒險者並不相同,他們是探險家,不是土匪。這才是我保存下來“歌女”的真正原因。
這一回,傭兵與他同行,沒再提那個分開走的計劃。布雷納寧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