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先前那個院子,步無塵本打算查看剛才那人的情況,卻見梁頂天正扒在人窗邊撅著屁股偷聽。 步無塵還沒開口詢問,就見梁頂天做出噤聲的手勢,好像裡麵在說什麼大秘密。 “關老爺在上,小的我絕不是故意挪用救濟糧的,是州牧大人……州牧大人威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就看在我平時孝敬你的份上,保佑小的別再讓那些小鬼找麻煩了!” 隨後就是一陣急促的磕頭聲。 等到屋裡逐漸安靜下來,那人大抵是又重新睡下了。 “欲念勾邪,穢物虛身。” 說罷,步無塵正要走,卻被梁頂天攔住了去路。 “你聽到他剛才說的什麼了嗎?” “挪用救濟糧。”步無塵麵色平靜,好像這事與他並無多大關係。 “對啊!這城裡那麼多人餓肚子,他這是斷人活路啊?”梁頂天憤憤道。 “然後呢?” “得讓他們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那你去吧。”步無塵給予他一個鼓勵的眼神,自己卻是飄飄幽幽地換方向走了。 梁頂天再度阻攔在步無塵麵前,“你就這麼走了?你們道士不是講除魔衛道救世濟生的嘛!” “不然呢?官僚的事我一個小道士可管不著。” “管不著就不管了?他們這麼做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 “然後呢?你怎麼做?搶劫朝廷官員,你家裡有幾口人夠判的?”步無塵說得看似輕飄飄,但意思卻很明顯。 在太商,無論任何理由,都不能與官府的人產生沖突,哪怕是對政策有不同意見,想要表達出來,都得先去衙門裡挨十棍子,更別說這種私下威脅或者處罰官員的行為,保底都能抽個流放,死罪、連坐、上不封頂。 見梁頂天說不出話了,步無塵也不想和他過多墨跡,這次的事件影響範圍很大,對於聞道山的這些弟子來說,除邪任務並不輕鬆。 “別急,我能想出辦法。” “有辦法你就去做,我還有事,祝你成功。” …… 步無塵倒是不覺得就梁頂天那看上去不怎麼聰明的樣子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這些天在巡查邪物的過程中,他也了解了一些有關此次病害焦州官府方麵的應對措施。 無非就是減免田稅,開倉放糧,設置安置點接納流民等,聽上去倒是不錯,不過具體實施嘛…… 在定陽城南城外,有一處安置點,每天早晚都有官府人的在這派發白水。 “官爺,多給點吧,這點不夠吃啊。” 一個中年婦女身邊跟著四五個小孩,手裡正捧著一個裝了一半白水的碗,就米湯的那種白,上麵飄了幾片切碎的不知道什麼的葉子。 “愛吃吃不吃滾,哪那麼多話,有這點都不錯了,你們自己種地不上心,出了事,還要我們來擦屁股,沒把你們抓起就來都是官老爺仁慈。” 打飯的那個小吏罵罵咧咧的說著,臉色愈加不善,嚇得後麵一眾排隊等候的人皆是往後一縮。 他們自然是不敢對那個耀武揚威的小吏有什麼意見,隻能在後麵小聲指責那個婦女,離得近還暗地裡伸手將他們往旁邊推。 擠著擠著,婦人不僅被擠出了隊伍,手中拿碗好不容易討要來的白水也在不注意間打翻在地,水分很快被土壤吸收,隻剩下幾粒肉眼可數的白點。 那婦人“咚”地跪在地上,雙手不停地在地上刨,試圖將那幾粒米撿拾起來,但除了捧起一手泥,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娘,餓……”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孩子輕輕拉拽著婦人的衣角婦人,輕聲哀喚。 這一聲似乎是喚起了婦人的理智,抬起手腕快速在眼睛上擦過,拍掉手中的泥水,將幾個孩子聚攏在一起,用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絲溫柔說道:“娘這就帶你們去找吃的,去別的地方找,會找到的。” 說罷,她緩緩站起身,踉蹌兩步,才牽著兩個孩子的手,離開了那個打飯點。 相似的場景,在步無塵到這裡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已經看到了不下十次。 按理說,焦州沒有多少人口,此次病害影響的範圍也遠不及歷史上那些大麵積饑荒,而且距離事件發酵起來也就一個多月,無論是民眾家裡的屯糧還是從其他州郡調來的物資,也不應該造成如此景象。 但事情確實是發生了。 而在步無塵看來,這地方黑壓壓的一片,雖然每個人身上的邪氣都遠不至於化為邪物,但這陣勢著實給了他不小的心理壓力。 “造成這一切的,到底是什麼邪物?” 別看這頭邪物能夠通過施加病害的形式,製造了一場影響三個州的饑荒,就覺得很好找,相反,由於其影響過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意味著它有可能出現在該範圍內的所有地方,而大範圍的施展邪術也無法判斷這隻邪物究竟想要借此實現什麼目的。 無法判斷意圖,也就無從得知其下一步的動向。 一般來說,邪物對於生物有著天然的渴求,這就好比水往低處流,倒不是因為邪物需要從生物身上獲取到什麼,而是隻想達成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平衡”。 而另一方麵,生者本身的執念會被邪物所感知,通過某種媒介讓邪物和生者產生關聯,也就是每次除邪剩下的那個小物件。 比如,因做了壞事而惴惴不安的人就容易吸引能做噩夢的邪物,而那個媒介大抵就是這人做壞事的原因或者他認為能幫自己緩解不安的東西。 如果之前那個挪用救濟糧的人因為過度擔憂而被邪物侵蝕也變成了邪物,那這個媒介有可能就是屋裡供奉的那尊關公像。 不過這種一對一的侵蝕方式對於強大的邪物來說顯然效率低了些,越是強大的邪物,越是不會拘泥於生物心中最深的那種執念,而是會試圖去尋找一個公約數。 在本次饑荒中,這個公約數不出意外就是糧食。 可這也是步無塵覺得費解的地方,那隻邪物讓糧食染上病害,就是在破壞這個媒介,以往的經驗中,媒介是比人命還堅挺的玩意,邪物不會也沒有必要去故意破壞它。 “難道不是糧食?” 步無塵的目光轉向了不遠處還在派發白水的小吏身上,看著他將一勺勺根本看不見米粒兒的水舀進難民端近的碗裡,總感覺忽略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