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含血噴人(1 / 1)

掌握人間 瑯琊琿丶 5849 字 2024-03-23

蒼穹山境內。   陽春三月,驕陽已呈炙烤之勢,都說鎏州無春光,冬去便是夏時,此為南地習以為常的氣候特征。   蒼穹山巍峨高聳,謂之鎏州第一高山。   傳說遠古天塌之際,一方神祗化身為山,以軀乾撐起天地,便由來此山。   這則傳說傳了很久,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所以羲國歷代君王,都把這裡作為封禪祭天的神壇,也正如此,一直有條大路通此。   那時山下有觀,觀裡有道者,虔誠拜山的人絡繹不絕。   直到煉道發明,玄機城掌握九州大數,致使羲國無君。沒有天子來拜,百姓也不拜了。於是蒼穹山一蹶不振,逐漸被人遺忘,於是乎,進山的道路落寞荒廢,年久失修以後,大抵是坑坑窪窪,淹沒於雜草之下。   十幾年前雲麓山莊在此建成,又將一條道路重新鋪就一遍,此後蒼穹山一抖頹靡,再獲生機。如今每隔三五日,便有馬車現身,都奔雲麓山莊而去。   這日,寬闊的林道之上,出現三輛華蓋馬車。   禮製曰,“天子駕六”,僭越有罪:這三輛馬車八馬齊驅,超乎天子之禮,把禮製視為無物,論罪可定死。但世道變了,今朝隻要有銀子,想駕幾馬便駕幾馬。   駕八馬,腳力更快,奈何道兒的寬度有限,隻夠八馬橫行,領頭的驊騮緩緩,“嘚嘚”前行,餘下的膘肥駿馬,隻能堵在後麵徐徐跟進。   馬車的車廂很大,漆活考究,浮雕精美。由於車廂太重,沿途的車輪印半指多深,車輪聲劇烈沉悶,每行一段,林裡的鳥獸跟著驚遁。   每輛馬車的前窗,各坐一名魁梧的馬夫,三人目光呆滯,麵色暗沉,不看道路,卻一直將頭歪著,苦悶失神。   馬車的速度夠慢了,為首的那輛馬車裡有位老人,或覺車速還是有點快,便沖外麵的馬夫小聲說道,“再慢些!”   馬車上的馬夫正思間,忽聽到聲音,便回身低言,“鮑管家,不能再慢了,再慢的話,不如駐馬吧?”說完,抬眼望了望車頂,頭上麵露出半隻腳,間或還傳來輕微的鼾聲。   “不能耽誤行程,那就繼續保持這個速度,別吵醒了小巨持。”鮑管家傳聲道。   “是。”馬夫應聲,抬頭瞅向頭頂,那半隻腳忽換姿勢,轉眼垂落吊著。他臉色鐵青,眼含懼色,很想跳馬而去。   這時,中間那輛馬車停了下來,上麵的馬夫卻是跳下馬,跑到路邊解下衣帶,隨後噴出一注水流,澆灌著野草叢。   中間馬車裡,坐著兩名壯漢,其中一名壯漢察覺馬車停下,掀開小窗的簾子,對外看了一眼。見外麵有個馬夫正在小解,忽而出神,不禁嘀咕道,“真想宰了慕容酒……”   說話的這人名叫虎老二,他的旁邊坐著虎老大,正在小解的馬夫便是虎老三,另外的兩名馬夫,分別是虎老四和虎老五,——他們統稱“金沙五虎”。   金沙五虎名聲不小,早年以“狠”聞名,做了不少巧取豪奪的勾當,後來名聲太過響亮,被一個少年教訓了一頓,至今心有餘悸。   今個巧了,又撞上那個少年。   教訓他們的那個少年,便是慕容酒,此時正躺在領頭的那輛馬車頂上睡大覺。   聽到虎老二的抱怨,虎老大害怕這人繼續嚷嚷,便朝著虎老二甩去一巴掌,“你豬腦子,亂說什麼?不要命了?巨持的耳朵向來很尖,別以為他在睡覺,你就能隨便亂說,給我機靈點!”   虎老二挨了一巴掌,麵頰頓時泛紅,不禁瞪大眼睛。   這一巴掌下手有些重,虎老大頓生歉色,拍拍對方的肩膀,“二虎啊,別亂嚼舌根,萬一被那慕容酒聽到了,恐要宰了你。我可告訴你,他要是動了殺念,沒有人可以攔住,你難道活膩了?”   虎老二有些後怕,低下頭,沒有發出聲音。   金沙五虎身穿黑色短褐,左右兩臂繡著兩塊補繡:左臂白底黑字,刺個“岑”字;右臂則是白底的藍色浪花。   九州以右為尊,五虎右臂之圖案,代表效忠的勢力。這個圖案在鎏州隨處可見,為鎏州華氏族徽,同為“漫沲海”的門徽。   漫沲海,是個煉道門派,創立較早,鼻祖華汲原是大羲國的將軍,後來蒙成祖皇帝垂恩,踏入煉道,其後創立漫沲海。隨著門派的壯大,開元四十八年,華汲被封王位,領受鎏州作為封土,於是漫沲海便成了鎏州的主人。   五虎左臂的“岑”字補繡,則是岑氏族徽。   岑姓氏族根係鎏州,整個氏族就像一棵參天大樹,枝繁葉茂,占據半壁鎏州。這個家族的歷史遠比漫沲海還要久遠,而整個氏族合並在一起,甚至危及鎏王的權位。鎏王為了穩固統治根基,便敕封岑氏族長公爵之位世襲罔替,以此籠絡麾下。   金沙五虎修為一般,投效岑氏許多年,至今還是幾個看家護院的小人物,碰上軟柿子,可以作威作福,遇上硬骨頭,隻有縮頭縮腦的份。   鮑管家名叫鮑福,七十多歲了,張羅不了家事,早已閑在遊氏養老,平日裡無甚差事,惟有一件事,族長一直點名要他來辦。此行正是奉了族長之命,前往雲麓山莊辦事。   雖說鮑管家是這行人的領頭,但慕容酒的架子,更像這行人的領頭。   慕容酒年方十四,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麵部的輪廓十分硬朗,模樣也算俊,膚色卻是有些黑,很像個山野小子。   他確實野,一路上行跡飄忽,總愛神出鬼沒,一時走在馬車前麵,一時走在馬車後麵,有時上躥下跳,有時左右亂蕩,很不消停。   半個時辰前,他精力耗盡,困了累了,便直接躺在鮑管家的車頂上睡去。鮑管家害怕驚擾到他,就讓馬車放慢速度,趁便清凈清凈。   天氣燥熱,慕容酒睡不多時,熱得一身汗,遂睜開眼睛,站在華蓋上愣了一會兒。蒼穹山無隅的身軀似在咫尺,陽光在林隙中若隱若現。他頎長的身子隨著顛簸的馬車一搖一晃,一雙機靈的大眸子閃閃發亮,目光也和身子一樣忽左忽右。   虎老四正駕馬,抬眼發現頭頂上的半隻腳消失不見,忽地意識到慕容酒醒了,便懦懦地縮縮脖子。   馬車還在緩緩前行,慕容酒不知為何狂跺一腳。   咚!   劇烈的聲音突如其來,虎老四身子一震,另外其餘四虎聽到動靜,全部一起咽咽口水。   坐在華蓋下麵的鮑福聽到異響,整個人如慣驚雷,單薄的身子不禁大顫,一口涼氣很快從喉嚨灌下,撐圓腹部。   作為領頭,此行風光旖旎,假使半差半賞,不失一段美好旅程,奈何冒出一個慕容酒,以令鮑福心驚肉跳,翕緊的嘴巴有如塞了一瓣苦瓜,神色不言而喻。   鮑福很難受,盼著慕容酒站不穩,摔下來摔死!   這個歹毒的想法一直在老人的腦子裡繞啊繞啊,不知盤旋了多久,始終未能如願。大抵覺得這個想法很難實現,他又想,不如換一輛馬車吧。   但是,令他難以接受的是,——他剛剛換了一輛馬車,那個慕容酒又跟了過來。此時坐在華蓋上麵,繼續製造聲響。   鮑福醒悟過來,意識到慕容酒有意捉弄,擺明就是要坐在他的頭上。   我都多大啦?真是屈辱啊……   鮑福把屈辱咽在肚子裡,仍是不敢表現出來,但心裡卻在不停地咒罵。   “龜孫子,沒教養,難受啊難受……”鮑福有點控製不住,細微的罵聲從齲齒間鉆了出來,“小雜碎……”   慕容酒身穿一襲青衫,手執一根五尺多長的鐵棒。   此行放浪形骸,手中鐵棒早已打死好幾頭迷路的野獸,鮮血飛濺,現在他的褲子上麵還能看到乾涸的血漬。諸如此類的粗鄙行為不勝枚舉,到了百無聊賴,便拿金沙五虎和鮑福消遣解悶。   金沙五虎自作自受,誰讓他們作奸犯科!   鮑福嘛,許是這個老家夥十分可愛,讓人愛不釋手!   “老東西,你又嘀咕什麼呢?”慕容酒的聽力很好,卻沒有聽清,此時聽到鮑福碎碎的低語忽而好奇。   鮑福是不可能回話的。   見其不答,不知想起何事,慕容酒坐下身子,一拳打在華蓋上,又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道,“你這老東西的脾氣倒是挺好,倒沒有那個老東西的脾氣大。那個老東西可真是的,小爺保護岑嫣妹妹好好的,竟被他召回去了……”   他俊氣的臉露出一抹猥瑣的笑,“那岑嫣妹妹真是好看!那雙美麗的眼睛像是烙在本郎的心裡,好難忘卻啊!”說完,濃眉向下彎曲,笑容驟止,“小爺以為甘甜的愛情要來了,誰料一切還沒開始,那個老東西竟讓小爺去保護你們家的那個什麼少主,真是氣死我也……”   “對啦,老東西,你說說,你家少主和我的岑嫣妹妹是同輩嗎?”   慕容酒喋喋不休,諸如此類的話已讓鮑福感到厭煩。這個少年不僅無禮,還很嘮叨。但是沒有辦法,慕容酒乃是煉士,修為碾壓金沙五虎。老人實在單薄,連修煉者都不是,隻能瞪著眼睛無可奈何。金沙五虎看在眼裡,亦清楚自己作為岑家堡的人,不該看到老管家受此侮辱而坐視不理,卻是一聲不響,任憑放肆。   金沙五虎,名號上很具氣勢,加之健碩有力的體格,予人霸氣側漏的感覺。但麵對慕容酒,幾個人一直縮著脖子,猶如幾隻嗷嗷待哺的小虎崽子。   這些慫態,讓鮑福的白須一高一低,不指望幾個小虎崽子為其出頭,便一把推開前窗錦簾,歪出脖子,“你!”   他卯足了勁,決定教訓一頓來著,然而咬著牙說出第一個字後,便再也提不上力氣,因此語氣變得和緩很多,“小巨持,你還是下來吧,坐在馬車裡麵多舒服?那上麵硬邦邦的,得為自己的屁股著想啊!”   慕容酒嗬嗬一笑,“老東西,你先別考慮我的屁股啦,小爺倒是有些擔心你。這條山路這麼顛簸,你這一身老骨頭,吃得消嗎?對啦!你是不是犯了什麼大錯?否則你們族長怎會一直派你上山?聽說你們岑氏的二少爺岑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搶了幾個小美娥,那家夥真懂刺激……喂,你該不會也跟岑敖一樣,也搶了幾個民女吧?啊,你們族長要是拿這件事罰你,倒也不重!給你長長記性也好!不過話又說回去,如今哪個高門沒有做過欺男霸女的勾當?你不必耿耿於懷,反正過不了多久,你一口氣接不上,人間到此了賬……”   慕容酒口中的岑敖,乃是副族長之子,他出身岑氏嫡係,身份本來就很尊貴,且母親更是先代鎏王之女,實屬先代鎏王的親外孫,身份自然更尊貴。始料這個慕容酒口無遮攔,毫無忌諱,竟把岑敖背地裡做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這倒沒什麼,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是禍是福,不關鮑福的事,但是慕容酒後麵的話兒愈說愈離譜,讓鮑福忍無可忍,大聲反駁道,“胡說,老奴怎會乾出那種傷風敗俗的事情?決無此事!你不要含血噴人!”   他畢竟年事已高,一直抬著脖子有點酸痛,便縮回馬車裡。   “小巨持,還請嘴下留情,切莫亂說啦。”鮑福接著說道,“族長一直委派老奴,那是因為我家少主脾氣古怪,從小就古怪,算是不近人情吧!當年少主一氣之下離開岑家堡,便再也不與家人接觸,現在的岑家堡,能讓少主顧念情份的,還有誰呢?老奴今年七十有二,在岑家堡做了一輩子管家,一來看著族長長大,二來看著少主長大。如今岑家堡十幾個管家,就數老奴的資歷最高,族長讓我去請少主下山,那是看重老奴的輩分!什麼強搶民女……小祖宗哎,就給老奴留點顏麵,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