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黑暗將她淹沒,安柏有些慌神。她生性膽子不大,話也不多,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家族並不看好自己,隻是一並養著,自打來了紅庭和她交了朋友,她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樣,對她頂好頂好,即使蘇圖搗蛋她也總能想辦法擺平。有冬吟在,就不用自己多擔心任何事。 可是現在,她要一個人向前走了。 安柏硬著頭皮往裡走,盡量不去想這黝黑的小路和身後的事。夜幕下的樹枝張牙舞爪地立在兩側。 “阿蘭若,下周咱們是不是要開始選擇啦?”有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安柏猛地一頓。還有別人嗎,這小小的密林間。 “是呀,每年都是這個時候呢,看著這些十來歲的小朋友每天在這那麼高興,真不知是為他們感到開心還是悲哀。”大概是阿蘭若在說話。 “換一種想法,他們也算是享盡榮華富貴,平平安安地長大到十歲,或許有的家族嚴苛,但五歲之前能記起多少事?到了紅庭的這五年,他們所經歷的生活算是幸福,比起往後要經歷的,不如讓他們永遠留在這裡,或者停在這一年。”停頓片刻,那個女生又說,“家族不會培養廢物。” “你說的不無道理,我現在仍然想起我的母親,在我來紅庭時,她千叮萬囑我要努力,那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麼,原來……是這樣。” 聽到這裡,安柏有些摸不著頭腦,不覺慢下來想多聽兩句。但又怕會耽誤冬吟。 她們在說些什麼?十來歲的小朋友……不就是我們嗎? “我瞧著這些小朋友,機靈的不少,但性格穩重將來能成大事的倒沒幾個。有個姑娘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印象,叫麥冬吟,生得漂漂亮亮,也會察言觀色,而且我看她遇事果斷,且很有法子,想來以後能獨擋一麵。我想留下她。” “哦那個啊,她是不是經常和另一個姑娘走一起啊?她朋友看上去也不錯,就是太悶了些,這樣的性子除非天賦高能力很強,不然……” “唉,能留就留吧,剩下的估計隻能活到年末,運氣好的還能在紅庭謀個事,然後終生在這裡生活。哈哈,真不知道這三條路哪一條才是最輕鬆的。”阿蘭若苦笑地打斷那個女生。 女孩呼吸猛地一滯,腦海中炸開,她們講的話她怎麼一句也聽不懂,留下來?活到年末?永遠留在紅庭?難道她們不是在這學習的嗎?不是說等成年以後就可以出去了嗎,怎麼…… 她隻覺得剎那間呼吸都要驟停,不由自主地挪了下身子,卻不小心碰到了什麼,發出一點聲響。 “有人!”對麵瞬間有了動靜。 躲在暗處的人頓時亂了陣腳,她不知道自己聽見的是什麼,可她知道一旦她們發現了她,她就死定了。於是即便是心生無限焦急,她飛快地逃離,盡量發出較小的動靜。 忽然,黑暗中閃過一個影子,有人從旁邊猛地拽了她一下,隨之而來的是刺眼的燈光。 “沒人啊,你聽錯了吧。”動靜慢慢消了下去。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睜開眼,淡然的眼眸,默靜如竹。蘇圖的麵孔漸漸清晰。他用自己的小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聲。隨後帶著她躲在一旁。 直到動靜徹底消失,兩人終於將懸著的心放下。小姑娘跌落在地,大口喘著氣,眸中還帶著一點點霧氣。冷汗從她額前冒出,剛才的話猶在耳邊。“唉,都和你說了別整天搗亂,你看,這樣要怎麼辦?”即使未褪稚氣也能聽出他語氣中的清冷感和......夾雜著無奈。 “你怎麼在這!”女孩的心還在狂跳不止,但是剛才那些話他也聽見了? “我是你的帕蘇爾啊,在你旁邊不是很正常嗎?膽子那麼一點大還好意思偷聽。”他冷笑一聲,滿是責備。 “你也聽到了?你聽到多少了?”安柏眼中疑惑不散,不再想著追問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她想知道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嗯……我想,應該比你聽到的多得多。”蘇圖想了想,老老實實說。他伸出自己的手,把地上的小人拽起來。 “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仍然抱有一絲幻想。 “她們隻是在說紅庭的製度,也是你們家族的製度,隻是你們從來不知道。”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什麼意思?”為什麼她會什麼都不知道呢?一種無名的恐慌在心頭蔓延開來。 蘇圖看著她,小臉閃過一絲猶豫:“好了,我們該回去了。”他朝女孩伸出手,卻被毫不留情地打開。 “你真的想知道?”蘇圖挑了挑眉。她看上去隱約猜到什麼,小臉已經有些發白,卻依舊想聽到一個答案。 “好吧。”蘇圖重新坐下,隨手撿起一個小樹杈,在地上塗塗畫畫。安柏也跟著坐下,仔細看著他手裡的動作。 “紅庭是家族用來培養後輩的地方,最早是由家族創辦成立的,由家族直接派遣人來管理。直到後來才變成由紅庭自己培養並決定下一任管理紅庭的長老是誰。為了保證家族內部的實力與質量,家族不打算將所有資源平均分配到每個人身上,而是采取適者生存的模式,將資源傾斜在那些天賦出眾或者能為家族做出貢獻的人身上。因此每一個孩子進入紅庭之後都會進行一個為期五年的考核。”他在地上畫出幾個小人代表進入紅庭的他們。 “考核內容除了平日裡教你們的內容,還要從品德、天賦、甚至外形條件等綜合因素去考慮,最後決定出繼續培養的人有多少。” “那其他人呢?”安柏眼睛睜大,可是答案已經昭然若見。 蘇圖將樹杈一扔,用手掌將地上的幾個小人抹進沙中,不留一絲痕跡:“你剛才不是聽見了嗎?家族不會培養廢物。” 一陣寒意直達她的心底,原來這裡從來不是他們一直以為的學校,而是一個生存的遊戲營地,每一個人都在鼓勵他們要好好學習努力長大,告訴他們以後可以為世界做貢獻,事實上他們根本就沒有未來。 “這很現實,也很公平。”蘇圖平靜地看著她。 “所以,我們的存在隻是為家族所用,就連家族的那些長老,他們的存在也隻是為了效忠於他們定下的規則。”安柏眼睫輕顫,語氣不著調。 “是的。” “所以呢?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為了宇宙的因果。家族的使命就是宇宙。” “這樣不公平!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們是否願意這樣!他們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就生下我們,更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就為我們安上這樣的責任!”她有些激動,臉色微紅。這一瞬的反抗意識讓她自己都有些驚訝。一直以來她都在思考,他們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 “這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呢。”他的神色淡入遠山,“有誰是經過自己的同意就誕生於這世界呢?你說不願意擔上這樣的責任,隻有你擁有責任嗎?普通人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責任,責任的不同是因為所取不同。你是不是在想,你究竟得到了什麼,為什麼要被推上前去?” “還記得去年的那次遊學嗎?我們去了北陸的北海,你說你很高興能看到這麼漂亮的地方,那些日子的餐食不僅有你最喜歡的,還有很多北陸的珍貴的特產。北陸沒有明艷的鮮花,隻有零零星星的野花野草,但是你的屋內每日清晨都有人整齊地擺放好你喜歡的花。可是那一年,你忘了嗎,北陸降下天災,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街邊隨處可見的棄屍無人安葬,你看不見是因為我們走的路是專門服務於家族的,從來不會有凡民踏入。你的每一餐,每一個日常,都是那些流民永遠無法觸及的榮華富貴。可是我們能管他們嗎?這是屬於他們世人自己的因果。你說,這公平嗎?” 這些話在她腦海中猛地炸開,她想起北海上他們乘著船,天上的星河匯聚於海麵,光芒四射,璀璨如珠。她和冬吟說這裡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海,生活在這裡的人一定很幸福,每日都能生活在仙境之中。 “家族中每一代所出的子女不多,但是別有用心之人不少,從你出生起,你的每一餐都有專門的人為你試毒,這期間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他的一字一句捅在她身上,像是在給她貼上無數罪名。她看見蘇圖眼中的淡漠,沒有對這些事的悲傷,也沒有憤怒,好像隻是在陳述一些事實。 “你大概還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忽然輕聲說。 安柏猛然發現眼前這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其實和自己一點都不一樣。她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為什麼他會那麼清楚呢。對啊,他沒有姓氏。無姓者便不算是家族中的人,但他是帕蘇爾,他服務的對象是家族,家族服務的對象除了家族還有因果。他屬於家族與凡人之間的那一個群體。所以是不是每一次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都在旁邊看著。看著她理所當然地享受特權,看著他原本的同胞在因果中掙紮,又看著現在的同胞為家族犧牲。 “所以現在,你該回去睡覺了。”他的神色平靜,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