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的檔案很快被找到，新的表格檔案用的紙質文件都是按照規定好的大小切割，不再像是以前一樣線裝成書冊，而是用硬殼包夾。 　　這家夥生於大明朝建國前，祖籍燕地。 　　元朝七十多年時間裡，各地農民起義遍地開花的時候，他這一係一路跟隨家族來到了今宿遷一帶，算是到了南方。 　　不過嘛，那一片本來就是散裝的。要是按照秦嶺淮河分界線，就是南方。 　　要是以長江分界，就是北方。 　　老朱和他那一大家子在淮西發家，說不定郭桓和老朱的老丈人郭子興還有什麼血緣關係呢。 　　在南方紮根的郭家沒怎麼趕上老朱同誌建功立業的時候，他們忙著融入當地士族和學閥，奈何沒什麼本錢。 　　等到老朱打了一圈建國了，浙東和淮西兩大集團開始占據官員位置。 　　郭家東不成西不就的，才想起來老家在北邊還有些關係。 　　也幸好他們沒一咬牙給當時的兩代丞相李善長和胡惟庸孝敬孝敬，給郭桓某個一官半職。 　　等老朱砍完人了，郭桓忽然發現這空出來的官位，好像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真合適自己坐上去。 　　他牟足了勁準備運作運作，那些文官派係們本來不想搭理這個家夥，讓他吃了閉門羹。 　　結果今年情況就發生了變化，那些文官大佬們沒打招呼就把他推薦進補成了戶部郎中，火速安排去協調雲貴之地清吏司的工作。 　　一方麵是文官們要順著朱元璋的意思，安排那些沒有天然派係的“純潔官員”上任，不讓老朱挑毛病。 　　郭桓這麼一個背景乾乾凈凈的人，老朱總不能還雞蛋裡麵挑骨頭吧。 　　另一方麵就是，雲貴兩地的清吏司和其他地方不同，是個責任重大的工作，而且那塊地方有相當一部分還沒收歸國有呢。 　　一些大佬能意識到今年就要動兵了，這個工作乾不好，負責的人就得挨一頓批，甚至加急被砍了，還能趕上去年開始還在陸陸續續被砍頭的胡黨餘孽的班車。 　　“這還真是挑不出來毛病，郭家早年仕途不濟的時候，一度想要回歸原籍，去北平。”朱柏看著表格社會關係那一部分，嗬嗬道： 　　“結果北邊根本不想搭理這個窮親戚。” 　　朱標聽著朱柏的吐槽，也無奈於自己的弟弟不過十一歲，就如此成熟老練。 　　他開口道：“所以父皇評定的時候，覺得郭桓祖籍燕地，如今和浙東、淮西兩派的人都不牽扯，最適合擔任戶部郎中職位，去協助雲貴之地清吏司的工作。” 　　朱柏接著說道： 　　“所以等朝廷這幾年打下滇南一帶之後，有功的郭桓郭大人，甚至可能會被升官為戶部侍郎。這時候不僅僅是一省之地的戶部事宜，整個大明朝的財政糧儲，都得靠這位郭大人來操持了。” 　　朱標聽出來朱柏口中的言外之意，說道： 　　“十二弟的意思是，這個郭桓並不適合在戶部任職？” 　　朱柏指著檔案中郭家祖上北邊的關係那一部分，點頭道： 　　“皇兄認為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一職地位如何呢？” 　　朱標皺起眉頭，疑惑道： 　　“布政司、按察司和都指揮使司並稱三司，原本是前朝行中書省分解而來，洪武九年改製之後，幾乎是一省之地的最高官員機構。” 　　“布政司是一省之長，掌管政務。而按察司負責刑事、都司負責軍務。” 　　“北平都司和燕王要負責北地防務，常年巡視草原防線。” 　　“十二弟是覺得，郭桓祖籍在燕地的關係，能牽扯到一省長官？” 　　“如果郭家有這樣的關係，又何苦在南邊飄搖數十年？” 　　麵對朱標的疑惑，朱柏拿來筆墨，在檔案備件上畫出了一些人的名字。 　　“皇兄請看，小小一個郭家曾經在燕地的世交，已經有兩人任職布政司和按察司。自從空印案和胡案之後，中書省被裁撤，地方長官要和朝廷接洽的時候，隻能通過六部。這就是問題所在。” 　　朱標注視著，朱柏指出的那些檔案文字之中最不引人注意的一行，布政使司李彧，按察司趙全德... 　　他罕見地伸出手摩擦著自己的下巴胡須，感受著一絲焦慮順著冒尖的胡茬在皮膚上刮動而延伸開來。 　　即便是他的父親朱元璋，大明皇帝，也不覺得這一點有什麼風險。 　　畢竟郭家的關係在北邊，而且是幾十年前遷移之前的關係。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朱柏提到各地三司要通過六部來接洽朝廷的時候，他就開始憂慮起來。嘴裡喃喃道： 　　“地方、六部、朝廷...” 　　朱柏提醒道：“皇兄，洪武十三年，也就是去年，三司長官均從正二品設為從二品，而六部尚書均為二品官員。但是布政司要往來賬目賦稅的時候，卻是和五品的戶部郎中對接。” 　　“官員品級俸祿待遇是一回事——” 　　“畢竟，地方官員品級不一定要和朝廷官員品級一一對應。可是五品的郎中們麵對二品的地方大員的時候，他們能否做到不貪墨一分一毫呢。” 　　“如果郭桓升任戶部侍郎，那便是戶部左右尚書之外最實際把握財政權力的人，此時，就該北平甚至是各地布政司官員過來主動討好郭桓了。” 　　朱標隱約覺得自己抓住了一些什麼思緒，絕對不止湘王如今所說的這些隱患這麼簡單。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com 　　他憂慮道：“十二弟所言是未來的風險，如果按照十二弟的標準來挑選官員，那麼戶部官員可就真的無人可用了。十二弟，你想提醒為兄的，其實是、其實是——” 　　朱標的臉色忽然欣喜起來，聲音也逐漸高昂有力： 　　“一省長官需要對六部負責述職，而非直接對朝廷！六部是朝廷的一部分，但絕對不能代表整個朝廷！” 　　朱柏笑了起來，狡黠地眨眨眼睛，拱手道： 　　“想必皇兄已經明白了，隻要朝廷和地方之間永遠需要六部來中轉，而六部如今無人節製，就得承擔六部官員之中有什麼毛病直接暴露在父皇麵前的風險。” 　　“如今沒有了丞相和中書省，父皇以為他已經殺了一大批逆黨貪官，可實際上父皇現在要麵對真正的、更復雜的官場結構。” 　　朱標聞言，臉上的欣喜還沒消退，就又變得古怪起來，道： 　　“可是，歷朝歷代，六部本來就是管理朝廷各項事務的部門。不讓地方官員和六部掛鉤，那豈不是要重新立中書省和丞相？這斷然不會成功。” 　　是啊，咱爹正在為自己搞定千古以來的丞相製度而沾沾自喜呢。 　　可是後世子孫們不會這麼想，皇帝們還是需要一個直屬的機構來處理六部和地方的奏請。 　　老朱家的基因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把皇帝變成人肉計算機。 　　皇帝是真龍天子，又不是銳龍速龍什麼的cpu... 　　以後內閣被整出來後，那些閣老們的地位和丞相又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