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特斯克街街角的煤氣路燈壞了。 路燈一會兒亮一會兒不亮,大概率是管道出了問題。可現在已經晚上九點了,檢修要等到明天。 最快也是明天。 別催,催也沒用。通常來講,鎮上基礎設施維修人員的辦事效率,取決於他們當時的心情。 這條街屬於約克鎮老區與新區的交匯處,周邊沒有公共場所。 曾經有,但那所學校已經搬離了這裡,所以除了附近住戶以外,額外人流量不是很多。 雖然人流量不是很多,但還是有一些的,要不然這裡怎麼會安置一處書報刊亭呢。 書報亭佇立在街角路燈之下,直麵寒風,在黑暗中無怨無悔。 路燈時亮時不亮,現在,距離上一次恢復光亮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 今晚的天氣不好,隨著時間推移往後,朔風越來越急,天氣越來越糟糕,告誡著人們不要出門。 這種糟糕的天氣還離開溫暖家的閑人,大概率隻有一開始就待在酒館的嗜酒如命的醉漢。而他們中有些人想要回家的心被酒館老板阻攔。 開玩笑,如果不加以阻攔,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在這個糟糕的天氣醉倒在外麵,於睡夢接受寒風的沖刷,遭到侵害,甚至死亡。 攔住他們,對他們自己,還有酒館老板都是好事。 對酒館老板來說,阻攔一二,還能讓醉漢們一杯一杯飲著酒水,增長自己的營業額。 雖然醉漢們大抵都是賒賬,但約克鎮就這麼大,作為本地人,賒到最後總歸是要還的。 酒館就是乾這個的,長線運營,還一點兒也是還,總比隻出不進來得好。 皎潔月光照不開街角濃鬱的黑暗,寒風肆虐的夜裡,路燈下的報亭顯得越發孤獨。 它沉默在冗長的黑夜中,沒有行人跑過來打破這片沉默。 那孤獨的書報亭中會有人嗎? 哈,怎麼可能。 …… 裡昂現在非常後悔。 他後悔昨天晚上通宵看騎士小說,以至於沒有休息好,在傍晚上班百無聊賴的時候昏睡了過去。 等到裡昂被教堂的鐘聲驚醒時,發現自己已是手腳冰涼,陷入在黑暗中。 煤氣燈壞了? 不,不隻是路燈燈光消失,是更加深沉的黑暗,連月光也不存在。 裡昂看不見任何東西,哪怕瞪大了眼睛,卻也還是連自己舉起來的手也看不見。 這是近似於盲人的體驗,但不同於盲人。 對盲人來說,失明的世界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虛無,眼睛在失去時,就像是從未擁有。 裡昂可以肯定自己眼睛還在,這毋庸置疑。 他驚慌地大叫起來,驚呼聲卻被寒風蠶食吞沒,淹沒在風中。 好在,這種可怕現象僅僅持續了幾十秒,幾十秒後,裡昂就像視力恢復了一樣,又得以看得見了。 雖然路燈好像確實壞了,但他還是能大概看見周圍,不像之前似的烏漆麻黑。 來不及探究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什麼問題,為什麼會暫時失明,很快,裡昂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有時候,看得不清晰,比看不見更可怕。 …… “黑暗中絕對有什麼東西!” 裡昂蜷縮在書報亭裡,看著視野裡的茫茫黑暗,麵容驚懼。 這裡又冷又黑,之前睡覺的時候都沒有人來買報紙雜誌,現在更不會有。 他可以離開書報亭的,也本該離開的。 可當裡昂準備離開的時候,前方濃如實質的黑勸退了他。 這黑暗很不尋常,就像是一堵黑色的墻,裡昂再怎麼用眼看,也看不到一點裡麵東西的輪廓,隻能看見報亭周遭一米的逼仄空間,如同被黑暗圍困在這兒。 裡昂不是小孩子,他不怕黑,可他剛剛經歷了不尋常的失明,精神已經高度緊繃,現在又麵對這詭異的黑暗,難免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刺骨冷風如刀,陰冷地刮剜著裡昂的皮膚血肉,饑寒交迫之下,風聲消失,他清晰地聽到了的另一種聲音,一種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 咀嚼聲。 是的,沒錯,就是咀嚼聲,裡昂開始認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黑暗中出現了更多輕微,由遠及近的其他聲音。 咀嚼聲、咕嚕聲、口水聲,莫名紛至遝來,刺激著裡昂的耳朵。 甚至還有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那兒來回,聽起來如同嚙齒動物跑來跑去。 除了這些古怪的聲音之外,一切本該有的聲音全都消失,沒有貓叫犬吠,沒有風聲,更沒有教堂鐘聲。 人麵對未知的東西難免會害怕,當裡昂隻能聽到黑暗中的聲音後,他就絕了出去的念頭。 他害怕了。恐懼在他體內一點一寸以瘋狂的態勢蔓延,占領了他的大腦。 直覺在瘋狂預警。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真的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在那兒蠢蠢欲動,隻待裡昂踏入那片令人發怵的黑暗。 而在那份廣袤黑暗前,所有光線聲音都已被徹底吞沒。 “怎麼辦,怎麼辦……為什麼會這樣……誰來救救我……” 裡昂內心瘋狂地叫喊,現實卻不發一言,手指緊緊捂住嘴巴,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音驚動黑暗中的東西。 他睜著遍布血絲的發紅眼睛,與黑暗對峙,直到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皮靴聲,越來越近。 近,太近了! 裡昂無聲吶喊,但悲哀發現,腳步聲已近在咫尺。 它的主人在書報亭前站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探頭入內。 “?” 想象中的驚駭麵容並未出現,裡昂愕然看著眼前的紅發男人,瞧著他英挺的臉,溫暖的臉。 …… “來份都靈晚報。” 迪蒙提前散去指尖照明的火焰,走到書報亭前,看著裡麵的店員。 那是一名瑟縮在裡麵一角的青年人,被凍的瑟瑟發抖,表情是說不出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麼? 迪蒙轉頭看了看,發現街角除了壞掉的路燈,卷飛的樹葉之外什麼都沒有。 “來份晚報。”迪蒙看著見到自己後陷入呆滯的年輕人,復又道。 他把三便士擺在櫃臺窗口,手指敲擊著,“說真的我也不確定,不確定你們這種天氣是否還上班,辛苦了。” “哦哦,好好……” 年輕人方才回神,表情變了幾遍,看了看迪蒙,又看了看他身後空無一人的街道,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忙不迭遞給迪蒙一遝報紙,緊接著也不去收那幾枚便士。 他站起來撐著身子,一下子翻出了書報亭,動作利索。 “我先走了……謝……謝謝您。” 年輕人一邊跑開一邊在風中留下這麼一句話,很快跑出街角,隱入塵煙。 隻留下一頭霧水的迪蒙。 “怎麼回事?” 迪蒙疑惑地看著年輕人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小報亭,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難道他們每天都有硬性業績要求嗎?” 迪蒙望著書報亭內剩下的兩摞報紙、幾捆雜誌、滿墻圖書,滿臉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