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白的圓月孤懸於天際。月色之下,一片片黑紅的煙霧在山林間縈繞。 “將軍,撤退吧!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的!這個狀況根本不是區區三萬的天火軍能守住的!” 在一條深不見底的漆黑裂穀上方,沿著裂穀的兩邊,矗立著數以百計的哨塔,用圍墻相互連接,將裂穀緊緊圍住。裂穀之下,洶湧的鬼潮在源源不斷地往地麵湧出,那一百多座哨塔已經倒了十之七八。圍墻多處被突破,一個破口處,一名士兵用身軀堵上破口,很快便被淵鬼扯爛肚腹,內臟流了一地,但剩下的士兵沒有多少猶豫,前赴後繼用血肉之軀去堵上圍墻的破口。 火遙將軍看著四周的殘肢斷臂,悲痛和絕望讓他哽咽到無法發聲。僅僅兩天,三萬將士就已經隻剩不到五千人,如今還在不斷減少,而淵鬼的數量卻隻增不減,這場仗根本就沒有勝算。君王欺騙了他,遣兵令裡麵隻字未題他們將要麵對的是如此兇惡的怪物,上麵輕描淡寫著:“局部動亂,爾等奉命前去鎮壓。”火遙並沒有想那麼多,唯一讓他疑惑的是鎮壓一次動亂為何需要出兵三萬,甚至派出他這個有四重火拓印的小將領兵?但君王之令,定有其考量,火遙並不敢質疑。 如今想來,三萬士兵隻是拿來當淵鬼的口糧,君王隻是用人數去堵住無數淵鬼的血盆大口,他並沒有想讓火遙和這三萬將士活著回去。 “再不撤,真的就來不及了!將軍!” 副官的聲音把火遙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看了看那些還在用身軀抵抗的士兵,在他思考的這一會兒,又有近一千人橫屍穀中。火遙咬了咬牙,吩咐道:“放撤退信號彈,所有人,全部撤離!” 黃色的火光飛向空中,剩餘的士兵看見火光後,向著火光的方向迅速撤離。火遙騎著快馬,帶領著不到四千人,朝著最近的城鎮撤離。 湧出的淵鬼緊緊追在隊伍後麵。士兵不得不一邊撤退一邊還擊,但普通的士兵根本沒辦法殺死淵鬼,被利劍切做兩半的淵鬼在短時間內又能聚成一個整體,恢復能力實在可怕。而慌忙的撤退讓眾人更是無心抵抗,就在這不斷的消耗中,又有一千餘人命喪淵鬼之口。而被淵鬼咬傷感染的人,不久又會變成新的淵鬼,這樣下去,根本撤離不了。 火遙的內心充斥著悲憤,他看著身後這些年輕的士兵,大部分不過二十多歲,跟著自己出生入死已經有五六年,他們是誰人的兒子,又是誰人的丈夫,家裡或許還有著等他們回家的孩童,可今夜就要與自己一同命喪淵鬼之口。 絕望之際,副官看見了遠處的燈光。 “將軍,前麵不遠處有一個村子。”副官說道。火遙知道,那個村子叫柳村,是徽州城北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個村子。這意味著他們離進徽州城不遠了。徽州城是星火國內陸較為繁華之處,城內有一萬餘士兵駐守,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是拓者,隸屬於更高級別的天炎軍,他們對付淵鬼的力量比一般的天火軍要強上太多了,隻要進了城,火遙就能得到支援,而且徽州城城墻堅厚,淵鬼一時半會是無法輕易突破的。 但要快速進入城內,就要從柳村穿過,可一旦從村中穿過,那村民將不可避免的成為淵鬼的食物,可如果繞開柳村走遠路,那這剩下的人馬根本撐不到城門之下。 進退兩難的處境讓火遙舉步維艱。看著身後傷痕累累的士兵,他原本糾結的眼眸裡突然閃過一絲陰暗。“所有人聽令,從柳村中間的主路進入徽州城!” 所有士兵陷入了沉默,他們知道火遙將軍的用意,他打算用柳村上千名村民的生命,為部隊的撤退爭取時間。 士兵的天職是為保衛人民而戰,但身後的恐怖,已經讓所有人處在崩潰的邊緣。此刻,任何關於責任的說辭都不能壓過他們求生的欲望。沒有人再多說一句話,隻是默默的加快了行進速度。 月色籠罩的柳村相當安靜,些許鼾聲從某些村舍中傳出。 村中的打更人正一臉困意,他已經從村頭走到村尾,準備收起手中的破鑼和梆,小憩一會,再打下一刻的更。 打更人懶腰尚未伸直,隻看見一路人馬從村尾急匆匆趕向村頭,朝著城裡進發。 “各位軍官,這麼晚了這是.....”打更人張嘴想要提問,但從士兵手中的火把映照出的臉上,打更人看見了他們的絕望,這讓他頓時啞然。不過,柳村位處城門要道,常有軍隊來往也並非什麼稀奇之事。隻是今天的士兵,夜晚入村,又行色匆匆,這讓打更人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住在街道兩旁的許多村民也被馬蹄聲吵醒,紛紛下床挑燈,看看發生了何事。 六歲的言良家正住在柳村的街道邊,他睡得正香,便被窗邊急促的馬蹄聲吵醒。隔壁的父親也沒有睡著,亮起了油燈,朝屋外走去。言良非常好奇,揉著惺忪的睡眼,跟著父親一同走出屋外,想去看看熱鬧。 兩千餘人的軍隊迅速從主街道中穿過,小言良看向裡麵的一名士兵,視線相對。那士兵眼裡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便被冷漠蓋過。 不過片刻,兩千人馬便離村而去,正當大家以為無事發生,準備各回各家、繼續睡覺的時候,淒厲慘絕的聲音,如驚濤駭浪,從村外傳了進來。 處在村尾的打更人第一個遇害,他還未來得及叫出聲,一隻漆黑而泛著血光的淵鬼便迅速將其撲倒,咬住了他的頸脖,隻見其掙紮了幾下,血濺三尺,便再無動靜,而在這隻淵鬼身後,漆黑的鬼潮猶如山嶽般洶湧而來。 慘叫聲劃破了寂靜的村莊。 許多村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已失去了氣息。而因為淵鬼之毒的傳染力,許多村民被淵鬼咬死後,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和其他淵鬼一同撲向其餘驚慌失措的村民。不過片刻,整個村莊籠罩在濃重的血腥味之中。 年齡尚小的言良,被突如其來的慘狀嚇得放聲大哭,許多淵鬼聽見聲音,紛紛將視線轉移到了言良身上。言父趕緊將小言良護在身後,並叫醒了屋內的言母,讓母親帶著言良躲在房內。聽著身後小言良的哭喊,父親掄起門外的一柄斧頭,義無反顧地便向淵鬼群中走去。 父親邊走邊大聲呼喚其他成年男性村民,讓他們拿起武器保護自己的老婆孩子。數十名男性應聲拿起身邊一切能用的武器,跟著父親沖向了淵鬼群中。 母親帶著言良進入屋內,但一隻淵鬼卻早已從開著的窗戶爬進屋內,在母親進門的一瞬間便抓傷了她的肩膀,母親驚慌失措,失手將門楣上的油燈碰倒在淵鬼身上,油燈碎裂,濺落在淵鬼身上的燈油燃起的火焰讓淵鬼痛苦嘶吼,母親愣住一秒後,迅速抱起言良走出屋外,她望了望正在和淵鬼廝殺的父親,眼淚奪眶而出,她讀過些許書,知道淵鬼的厲害,清楚自己的丈夫是有去無回,但他是在用生命為自己和兒子爭取活下去的機會,而現在半個村子都已經被淵鬼屠戮,怪物正從村尾不斷湧入,隻有向有守軍駐守的徽州城走,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言母擦去了眼淚,抱著言良使勁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 言良在母親懷裡,看著母親背後的父親被淵鬼團團圍住,撕扯的聲音從其中傳來。 言良哭著喊著要爸爸,抱著他的母親沒有理會,隻是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丈夫是不可能生還了,可她不能讓丈夫白白犧牲,必須將兒子安全送進城門。 在逃跑的路上,母親遇到了村裡林家年僅五歲的小姑娘林語葉,小姑娘正在家門口號啕大哭,她的父親和言父一塊在和淵鬼拚命,不過小姑娘的母親,此刻卻在庭院裡被一隻淵鬼啃食。她的父親也在為保護村裡的婦女兒童而戰,不能這樣丟下她!母親沒有猶豫,趁著那隻淵鬼正在進食的功夫,她空出一隻手將林語葉抱在懷中,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 抱著兩個孩子讓母親的身體逐漸感覺到了疲憊,而此刻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她轉頭看了看肩膀上的傷,傷口中滲出黑色的液體,周圍的皮膚已經泛黑,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淵鬼毒素會讓人一步步也變成淵鬼,這個過程無法逆轉,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不但自己無法將兩個孩子送到城門。她還可能成為害死兩個孩子的兇手。她將兩個孩子放下,拉住言良的手,囑托道:“阿良,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個小男子漢了,帶著語葉妹妹,朝著城門使勁跑,千萬不要停下,知道嗎?保護好妹妹,也保護好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答應媽媽。”“媽媽為什麼不和我們一塊走?”“媽媽回去找爸爸呀,等你進了城門裡麵,媽媽和爸爸很快就會來找你的。你要先堅強起來,保護好妹妹,也保護好自己,一定要很快很快的朝著城門裡麵跑,媽媽和爸爸可是很快會追上你噢。”言母擠出了苦澀的笑容,她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臉輕鬆。言良擦了擦眼淚,他想讓媽媽看見自己堅強的樣子,但眼淚卻不爭氣地從眼睛裡湧出來,他雖然不知道現在的狀況,但他感覺,事情不會像媽媽說的這樣輕鬆,可他還是一邊抽泣一邊小聲說道:“我知道了媽媽。”母親的眼眶早已泛紅,任淚水在臉上淌成了河流,這個謊言對於六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沉重。 言良拉起林語葉開始奔跑,他跑出了一段距離後,還是不放心地說道:“媽媽,你和爸爸一定要早點來城裡麵找我們噢。”言母看著兩個孩子的身影,心早就碎成了片。她捂著嘴,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向著孩子點了點頭。 言良拉著林語葉,跌跌撞撞地向城門跑去。 親眼看見兩個孩子遠去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色中後,言母轉身跑向村中,她用身軀攔住了一隻從村中跑出來的淵鬼。但很快,無數的淵鬼也跑了出來,不過片刻,村中湧出的淵鬼就已經追上了快要跑到城門的兩個孩子。 言良沒有忘記媽媽的囑托,將林語葉緊緊護在身下,淵鬼從後麵撲向言良,鋒利的牙齒刺入了言良的脖頸。 徽州城門前,一片死寂。鮮血在圓月慘白的冷光中漆黑如墨,滴滴答答地落在這煙霧籠罩的寂靜之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