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三更鑼響。方含猛然睜開眼睛，從躺著的長凳上坐起身來。 　　他整了整衣服，將原來蓋在身上的披風撥到身後，又用手使勁揉了揉臉，瘦削的身型頓時挺的筆直，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立馬有了幾分精神。 　　方含是個捕快，確切地說，候補的。捕快雖然辛苦，也不用每天三更起，象他這樣巡邏到天亮。隻有他這樣的有名份沒編製人員，才會派上這辛苦活。老百姓其實也不當他們捕快看，表麵上恭恭敬敬官爺長官爺短的叫著，背地裡，稱呼他們“守街的”。 　　官老爺也好，守街的也罷，對於這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方含還是很珍惜的，哪怕這沒有津貼的長夜班，他也上得賊有使命感。 　　隻是有個問題有點蚌埠住了他的堅定信念，入職第一天，上官大筆一揮將他派到了城北的這個街區。問題是，他那個破破爛爛但還可以撐風擋雨的小窩，卻在城南門外，離這裡，足足有十幾裡路。 　　以方含每月1兩三錢的俸銀，自然不可能買得起更養不起一匹馬，天黑路不好走，所以他每天太陽落山前就會趕到這裡，在這個草棚下的長凳上小憇到三更子時，然後正式開始一天的工作。 　　已是秋分時節，寒意漸濃，街頭升起淡淡的霧氣，將並不寬敞的石板街，以及兩邊低矮的民房都籠在其中。今天沒有月亮，隻有幾顆星慘淡地亮著，那點光連一米外也照不著。 　　這片街區不算武定城的貧民窟，但富人一般也不願意置身其中，街坊鄰裡，多的是從事小本買賣，或者在衙門裡幫工打雜之類的三教九流人物。 　　方含抻了抻腰，骨頭一陣格格脆響。天天睡板凳，哪怕以他這樣的硬朗年輕身板，也不好受。他心想，要不在附近租個房？不用太大，有張床就行啊。接下去，天氣冷了，總不能還睡板凳吧。 　　至於買房子，他連念頭都沒動過。達者買房如買菜，窮者還是摸著口袋多想想格子間的溫暖吧。 　　方含邁步，腳步沉穩，濃黑的夜並未對他有任何妨礙。直行，325步，這裡有個水坑，要往旁邊繞兩步。填坑的報告，遞了一個多月了，杳無聲響，要不明天就叫坑兩邊的兩個商戶自己處理掉算了？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開雜貨鋪的李老板看著還好說話，生意也不錯，應該能說通，不過裁縫鋪的王姐估摸著麻煩，丈夫才死不久…… 　　深夜裡，萬籟俱寂，連那條經常跟著他轉的癩皮狗也不見了蹤影，估計找個窩風的地方睡覺去了，方含也隻能靠著胡思亂想，才不至於被寂寞逼瘋。 　　這種街區生活的人，大抵還算穩定安分，加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平常吵個小架，捊起袖子比劃兩拳就算是天大的事了，更何況這種天氣裡的半夜三更，摟著婆娘滾被窩才是人間正道哇。方含調過來都快小半年了，這三更巡邏就沒撞上過啥事。連個偷雞的都沒有。 　　哪怕如此，方含每晚仍然走得認認真真。他就這麼個性子，就象練刀，定了一天劈1千刀，就絕不會在999刀時停下來。 　　方含認認真真地走著，踏踏的腳步聲伴隨著他，清脆可聞。小街很快就被他甩到了身後，前麵就是這條叫賣魚胡同的巷子的盡頭，右轉就是四克巷，同樣的石板小街，稍微寬闊些但也短了些。 　　兩條街的拐角，有座小小的城隍?，因為無人看守，廟門平時緊鎖，隻在初一十五，逢年過節才會由裡正開門，燒香的人不多，不過總會有幾個善男信女供奉一二。 　　廟不大，門口卻有一塊很大的空地，一棵百年樹齡的榕樹，在夜裡也能看出參天的輪廓。這種民間野廟，平時就是附近百姓聚會的場所，夏天的夜裡還有一些貪涼的人會在這裡鋪張席搭塊板睡到天亮，現在這時節自然不敢。 　　今天是秋分節氣，方含還能聞到空氣中隱約殘留的香燭燒盡的氣味。事實上在這清冷的秋夜，他很享受這股氣息，這讓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和這個世界脫離，連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不對！方含忽然立住了腳步。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沒錯，有血腥味，淡淡地夾在香燭氣中，一般人肯定聞不到，可是方含不同，他武境已達“三通境”，視覺、嗅覺、聽覺遠遠超過常人，在這武定城的監押司中，也鮮有人能比。 　　方含的目光掃過小廣場，地上平平坦坦，沒有人，也沒看到有任何可以與血腥味聯係起來的事物。 　　他又仔細掃視著大榕樹，從樹上到樹根都沒放過，但也沒有發現異常，一陣秋風吹過，榕樹沙沙作響，仿佛在嘲笑方含的謹慎。 　　他再看向城隍廟。廟門自然是關著的，可是門縫中隱隱透著暗紅的光亮，在深重的夜色中象火山噴發前即將迸發的巖漿。 　　冷靜，冷靜。方含告誡自己。他輕輕地解開披風，慢慢地放在地上，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m 然後，一點一點地拔出腰間的佩刀。 　　脫掉披風，是怕等下戰鬥時披風會成為累贅，別信電影裡那些披著件拖地十幾米長袍乾架的場麵，純粹找死。 　　一點點拔刀，這是怕拔刀聲被廟裡的人聽到。 　　他已確定血氣是從廟裡傳出來的，那麼，如果這血腥氣是殺人後留下的，兇手很可能就在廟裡。 　　方含躡手躡腳地向小廟摸去，人縮成半截，腳步如貓。小廣場隻有五十餘步寬，那棵大榕樹就在廣場中央，方含閃身間已躲入大榕樹的陰影中。 　　鎮定，鎮定，菜鳥方含還是有些緊張。他緊了緊手中的刀，再次定了定神，腳猛地一蹬，瘦削的身形霎那沖向廟門。 　　如獅虎狩獵，前半程，隱跡匿形悄然靠近，後半程，暴起致命一擊！ 　　二十幾步的距離，方含兩息就能到達，然後，踹門，擒人！ 　　就在他邁出第一步時，腦後風聲驟起。方含大駭，他之前仔細觀察過這一帶，根本未發現敵蹤，想不到，就在他發動之時，竟然有敵襲。 　　多年的苦練讓他采取了最正確的應對。方含並未回頭，而是借著猛撲之勢一個翻滾，同時長刀後撩，將將擋住了身後木棍般的兵器。 　　方含躍起，轉身，刀橫身前，此刻他才看清襲擊他的人。 　　不，不是人，是樹。 　　襲擊他的，赫然是那棵大榕樹的一條粗壯氣根。此時被刀削下的一截根須，仍在地上扭動著，猶如被農夫從田挖出垂死掙紮的泥鰍。 　　方含隻覺寒毛根根豎起。他，被一棵樹襲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