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莽村。 夕陽隻剩下了最後一縷餘暉,整個莽村村寨都陷入了昏暗。 村子裡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回到了家裡,各家各戶,點上了黃澄澄的油燈,燈火照亮了家宅。 村民們屋內有燈火,而在屋外,每隔十幾步,都矗立著一根粗壯的木桿,上麵同樣掛著明亮的燈籠。 八百裡大荒山,黃昏分界,一到黑夜,遍地邪祟,有燈火庇佑的陽宅才能避免邪祟侵襲。 此時還在村寨裡行走的,大多是村子裡的點燈人。 他們提著燈籠,開始了每天的巡夜,挨家挨戶地觀察哪家沒有燈亮,哪根木桿上的燈籠燈油不足,需要補充。 一隊四人的點燈人,各自提溜著燈籠,腳下踩著青石板鋪成的路,神色悠閑。 這片區域,有那幾個大族的祖宅、村子的祠堂和村廟,其他的人家也都是富戶,出問題的情況極少。 一棟棟漂亮的宅院,不管大小,都是燈火通明。 不過當四個點燈人轉過街角,卻看到了不和諧的一幕。 一棟獨門小院,一片漆黑,顯然一盞燈都沒點。 而距離小院門前幾步的木桿上,油皮燈籠竟也熄滅了。 一大片明亮的區域黑了一小塊兒,顯得是那麼的刺眼。 為首的點燈人隊長名叫崔慶兒,他麵色一沉,語氣凝重:“怎麼回事,這是哪家,邪祟進村了?” 敢在夜間進村的邪祟,最可能的是兩種。 第一種,剛剛成型,靈智初開的愣頭青,是遇上一泡童子尿就能被嚇走的小可憐。 這種小邪祟,不知福禍,全憑想吞陽氣的本能進村,最好對付。 還有一種,那就是有計謀有本領的大邪祟,這樣的邪祟,撲人人就死。 若是作起祟來,除了村子裡那些有道行,會法門的力士,普通人必然損傷慘重。 看到隊長這麼大反應,其他兩個點燈人隊員也緊張起來,攥著燈籠把的手心都開始冒汗。 不過最後一個年輕的點燈人石中玉,卻是神色輕鬆地說:“隊長,不用大驚小怪,這是陳明家的祖宅!” “那個天天不乾活,最近賣光了自家田的陳明?那個敗家子兒?”崔慶兒驚呼。 沒有地的人,被稱為‘流’,沒有正經活計的,被稱為‘氓’。 陳明已經犧牲的雙親,可都是受人敬仰,為村子流過血立過功的力士。 他們拚死拚活,攢下的不小的家業,都快被陳明這流氓賣光了。 崔慶兒臉色唏噓,心中暗暗搖頭。 想要煉成村子代代相傳的力士法門,需要消耗珍貴的油膏,可要用大量的錢糧來換。 可即便父母都是力士,子女也未必有資質。 試過一次不行,就該放棄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個兒不能為難自個兒。 不是誰都能煉成法門,成為有道行的力士,成為人上人的。 這個陳明,魔怔了,好像用那珍貴的油膏,試過好幾次了,家業都快敗乾凈了,還不放棄。 崔慶兒對陳明的浪費行為,鄙夷又嫉妒,他年輕時用過一次油膏,隻差一點兒,好似就能成。 如果他能像陳明這樣,多用幾份油膏,會不會法門也成了? “走,過去瞧瞧,看他是不是偷燈油了!” 崔慶兒放棄了不檢查就回去搬救兵的念頭,帶著三個手下,挑下了木桿上的燈籠。 一看,果然燈籠不是被邪祟的陰氣吹滅,足夠點燃一整夜的燈油一滴不剩。 這種情況,不是遭邪祟,而是遭賊了! “陳明這小流氓,走,去敲門!” …… 四名點燈人口中的小流氓陳明,此時正裹著被子,蜷縮在床榻上,瑟瑟發抖,隻有一雙漆黑的眼睛從被窩兒中露出。 屋內桌子上,一盞油燈點亮,燈火如豆,卻照不亮屋子。 因為桌子前,有一卷材質古樸的羊皮卷,離地三尺懸浮,綻放出黯淡的紅光,將燈火完全壓製。 災厄不祥的氣息,以羊皮卷為中心,充滿了整個屋子。 這氣息冰冷刺骨,此時陳明感覺自己置身冰窟,酷寒凍得他臉色鐵青。 此時陳明滿嘴苦澀。 胎穿十八年,今天是他生日,就在剛剛,他剛剛點亮油燈,這羊皮卷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好似老天爺給他的生日禮物。 一份遲來的奇遇金手指? 可陳明並不是很想要奇遇。 在大荒,九成九的奇遇,都是邪祟偽裝出來,不會給人帶來好處,反而會吸人陽氣,要人老命。 砰砰砰! 院子外傳來了敲門聲,同時還有點燈人的聲音:“陳明是嗎,我們是點燈人,開門,開門!”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陳明身子一抖。 令他驚異的是,立地三尺懸浮的羊皮卷,竟然也猛地一抖,好似被嚇到。 下一刻,羊皮卷上冒出的紅光收斂,那股籠罩滿屋的陰冷的氣息也消失不見,本就點燃的油燈,終於點亮了陳明的屋子。 陳明那無法用意誌控製的戰栗,也漸漸停下。 不過尚未等陳明做出反應,羊皮卷嗖地一下,乳燕歸懷般鉆進了被窩,順著衣袖,滋溜一下滑進了陳明的懷中。 艸! 陳明胸口一涼,感覺到柔軟潤滑的肌膚貼到懷中,簡直好似少女嬌柔的肌膚。 但他卻無心享受,驚得一個軲轆從床上滾下來,猛地扯開衣服。 卷成一卷的羊皮紙已經展開,大小好似一頁書,狗皮膏藥一般緊貼胸口。 “這不是羊皮,是人皮吧?” 陳明心中剛想著要把這層皮揭下來,但這羊皮紙好似敏感的少女,輕易地察覺陳明的壞心思,於是滋溜一下滑到了他後背,快得好似一道光。 這鬼東西,好似熱戀中的少女,黏上了他不走了。 “陳明,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可要踢門了!” 砰砰砰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點燈人小隊再次傳來呼喊。 好似是因為見到屋子內點上了燈,徹底打消了陳明家來邪祟的懷疑,點燈人的聲音明顯大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漸漸囂張。 點燈人巡夜,隊員必須是年輕力壯,氣血充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個人能打三個人的壯漢。 他們怕遇到邪祟,可不怕陳明這個瘦弱的小流氓。 陳明咬了咬牙,一發狠,猛地穿好了衣服,係緊了腰帶。 先去打發難纏的人,再去對付纏人的鬼! “喊什麼喊什麼,著急投胎去啊!” 陳明罵罵咧咧地大喊了一句,從床榻底下摸出一個備用的燈盞。 從腰間的小銅油壺裡給燈盞加上一點兒油,用桌上的油燈的火點亮。 提溜著這盞小油燈,陳明拉開了屋子的門。 可還沒等陳明去開門,彭地一聲,院門的木質門栓斷裂,銅門咣當一聲被踢開了。 門外是四名提著一尺寬兩尺長的大燈籠的點燈人。 隊長崔慶兒滿臉冷笑地收回腳,他身後的三個隊員,一個個神色不善,兇神惡煞地盯著陳明。 “天都黑了,剛剛你家怎麼還不點燈,叫你這麼長時間不應,怎麼,你家裡窩藏了邪祟?” 崔慶兒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同時還有惡意的中傷。 陳明此時臉色仍然有些白,他麵無表情地說:“剛剛天黑了嗎,我認為並沒有。” 絕口不提邪祟的事情,畢竟,雖然是被迫的,他貌似好像……真的窩藏了邪祟。 按照村子裡的規矩,勾結邪祟,可是要被捆起來,當著全村人的麵燒死的。 此時最後一縷夕陽的餘暉消散在西山,黑夜又一次降臨在大荒。 搖曳的橘黃燈火照在陳明蒼白的臉上,明暗交織。 地上的影子,也隨光舞動,愈發顯得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