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蘇並不喜歡“神”的稱呼,在祂的心中,自己依然是作為一個“人”而存在。於是,祂溫和地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糾正道:“葉蘇。” “吔……呼……” 葉蘇搖搖頭,耐心道:“葉蘇。” “阿……蘇……” …… 無論重復多少次,兩人始終無法念對葉蘇的姓名,就好像存在一種無形的屏障將他們的聲音與造物主的真名相隔絕。無論他們怎樣努力,都隻能在牙牙學語中躊躇不前。 葉蘇這才明白,作為自己的造物,他們是永遠沒有資格念誦自己的真名的。 祂感到莫名的失望和孤獨。 “那就阿蘇吧。”祂首肯道,語氣非常無奈。 那一男一女立刻表現出莫大的欣喜和榮幸,他們手舞足蹈著,用熱烈的動作來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 他們快速從葉蘇的身邊跑開。 男人消失在墨綠色的樹林中,女人則在蔥鬱的灌木叢旁,蹲下身子,不斷翻動。 不一會兒,男人手中捧著死去的小獸,一蹦一跳地回來。小獸的身體毛茸茸的,傷口汩汩流淌著鮮血,顯然是剛剛狩獵來的。 女人的手裡則捧著采摘來的五顏六色的漿果,無論是哪一顆,都飽滿異常。 男人找來巨大的芭蕉葉,將多餘的邊角修減乾凈,把小獸鄭重擺放在中央;女人則細心地將采摘來的漿果擺好,組成一個象征的完美的圓圈。她的神情專注而虔誠,如同在侍奉自己的父親一般。 隨後,他們跑去小溪邊,洗凈雙手,跪著將祭祀的事物送到葉蘇的麵前。 “阿蘇……” 男人艱難地說著話,配合著肢體動作,神情狂熱。 葉蘇笑著搖了搖頭。 先前還在手舞足蹈的男人神情立刻低落下來,他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帶著自責和懊惱。 女人則細心地看出葉蘇有話要說,她把手放在男人的肩上,安撫著自己伴侶的情緒。 等到男人再度冷靜下來的時候,女人跪拜在葉蘇麵前,等待著阿蘇的教誨。 “真正的文明,是從馴化火焰開始的。”葉蘇輕輕蹲下身子,祂的手指輕輕撚動,赤紅的火苗自祂的指尖躍動,“你們瞧,當火焰燃燒過食材,它會變得更加美味和營養。” 祂耐心地給兩人演示火焰的奧妙。 熾熱的火苗燃燒過小獸的身體,不久後,傳出陣陣焦香。原本冰冷堅韌的生食,在火焰的烹飪下,逐漸變得溫暖而美味。 葉蘇將烹飪完成的獸肉遞給他們,並且教會他們生火的方法。 一男一女的眼中閃著精光,他們迫不及待地接過阿蘇所賜予的食物,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 烤熟的獸肉滋潤著他們的味蕾,他們第一次品嘗到熟食的滋味。那是一種和以往食物完全不同的味道,不僅更加鬆軟多汁,而且還沒有討厭的獸腥味。 不僅如此,當他們回想起葉蘇所說的話時,他們的心中牢牢地記住了名為“文明”的東西。雖然,他們還並不明白什麼才是文明的真正含義,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為之向往。 後世中,《創世紀·始祖篇》寫道:“阿蘇將火種賜予人類,從此人類懂得用火烹飪食物,用光明驅逐黑暗和野獸。信奉阿蘇的羔羊們將這一天稱為‘祈火日’,家家戶戶點燃門前的火盆,用以感恩阿蘇的仁德。” 最初的人類在始祖島嶼上生存著,他們狩獵著樹林中的小型野獸,采集著灌木叢裡的美味漿果。日子悠閑而愜意。 他們因為彼此的赤裸而感到羞恥,於是女人用樹葉編成了織物,覆蓋了自己和男人的身體。 他們不再像過去動物時期那樣,終日待在樹上。而是通過雙足,走遍島嶼的每個角落。 無論是中部高聳的山脈,還是海邊翻湧的海潮,他們都一一走過。為此,他們學會了圈養山麓的動物,用漁網捕撈靈活的魚群。 某一天,男人在他們居住的木頭庇護所內早早地起床,望著遠方朝陽映照的山峰,愣愣地出神。 他感到莫名的悲傷,就像漂泊的旅人,在風雨中無所依仗。 女人前來安慰他,她用手勢和簡單的語言詢問自己的伴侶。然而,無論她怎麼逗他開心,他都皺著眉頭,不停地搖頭。 他的憂愁,就像蝕骨寒霜,無論他到哪裡,乾什麼事情,都未曾離他而去。他看著天上日復一日運行的太陽,大地年復一年更迭的季節,感到無限淒涼。 於是,某一天,他去往島嶼的最中心的河穀,找到閉目休憩的葉蘇。 “阿蘇……”他的聲音不再如往日一般充滿活力,而是低沉消極。 葉蘇睜開雙眼,祂身上的柔和光芒令男人感到安心。 男人虔誠地跪下,手背觸摸著大地,向偉大的阿蘇神獻上自己最虔誠的禮節。 男人舞動著雙手,用怪異的語氣和動作盡力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他說,天上的星辰永遠永遠高懸蒼穹,地上的巖石亙古矗立,而自己卻如同脆弱的鮮花一般終會凋零。自己無法給世界留下任何事物,除了腐化的軀體和終會消散的魂魄。 葉蘇靜靜聽完他的敘述,而後沉思片刻。 “人的一生終究短暫,縱使是亙古矗立的巨人也終究如水逝,風卷,雲舒般離去。”祂感嘆道,“可是古老的文明卻難以磨滅,一代人死去,會有新的一代人將會接過傳承的使命,一代又一代,連綿不絕。你可知是為什麼呢?” 男人搖搖頭,困惑不解。 “是語言和文字的力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葉蘇抓起身邊的石板,畫了一個圈,告訴男人,“這是太陽。你此時此刻,抬頭看見的發光球體。” 男人接過石板,盯著仔細看。 “當某一天,另一個人來到這裡的時候。看到石板上書寫的文字,他會想到:原來,再此之前有人在這裡見過太陽!於是,你的想法就穿過時間和空間,成功地傳遞給了他。” 男人恍然大悟,他的眼睛無比明亮,就像發現新大陸的狂熱水手。 他用樹枝在泥地中作畫,畫出“月亮”、“星星”和“大地”。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在無邊的創作熱情中揮灑著汗水。 最後,在無數的常見事物之外,他寫下一個獨特的文字“啟”。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葉蘇,眼睛裡帶著期盼、忐忑和驕傲,好像期望征得祂的同意。 “當然可以,從此以後,你的名字就是——啟。”葉蘇用手指照著啟的痕跡寫了一遍,作為對他的嘉獎。 啟立刻喜不自禁,他跳了起來,又是叫又是笑,在樹林裡快速奔跑著。 過不了多久,啟將女人也帶來了,女人看著啟滿足喜悅的樣子,臉上也掛著由衷的笑容,她看著地上刻印的無數符號,選了排在最前麵的兩個,組成一個新的字——明。 他們在葉蘇所在的河穀忘我地創作著,互相用簡短的符號和音節表達著各自的意思。 林間氤氳的水汽變得赤紅,那塊書寫著最初文字的石板散發著微光,它仿佛心臟跳動般微微顫動,在星月流轉和春去秋來中長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