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溪鄔深夜著火,火勢兇猛,很快就向東邊蔓延,緊挨著阡溪鄔的東邊,就是桃林渡兵站所轄的一個倉儲區。 原本,在阡溪鄔中的那個船塢,就是給這個倉儲區配套的設施,從倉儲區到船塢還有一條比較寬闊的道路。 但這片區域因臨近河岸,交通便利,諸多商人就盯上這裡,很快道路旁的土地,就被桃林渡兵站的人賣給了商人,到了後來,倉儲區的人也參與進來,不僅道路兩邊的地方,甚至倉儲區域內的空地也賣,“空著”的倉庫,也長期租給別人使用。 就這樣,倉儲區和船塢之間越離越遠,中間甚至就長出了一個叫阡溪鄔的繁華區域。 如今,阡溪鄔早就與倉儲區緊密結合在一起,甚至還有一部分倉庫,散落在阡溪鄔的東邊區域裡,如今大火一起,這些倉庫可就危險了。 如果,這些個倉庫裡僅僅隻是存有軍中物資,軍糧之類的東西,那燒了也就燒了,倉儲區的幾個官甚至還要感激涕零,這個上天賜予的大火,畢竟火勢一起,就是平賬之時。 如今散落在阡溪鄔的倉庫中,裝著的東西,可都是各大商人存儲的東西,若隻是單純的租借倉庫,這些個大大小小的官,倒也不懼,畢竟水火無情,自家出租的倉庫也被過火,商戶的損失也隻能自認倒黴。 可如今這倉庫裡的大小官員,為了多撈些銀子,居然按天收取商人們的高額管理費,每天的流水進項,那可是這些個倉庫區裡大小官員的命根子。 貨倉被燒,如果商人們聯合起來,要求倉庫的大小官員賠償的事情,也可以當做小事處理,實在不行也可以花錢,請桃林渡其他衙門裡的人來擺平就是,但這每天流進腰包裡的白花花銀子,要斷了流,那可就是要了卿命,斷不能容忍。 於是,在通達客棧的大火冒起時,一眾倉儲區的官員們就先後得了消息,後來火勢往東蔓延,這些官員就坐不住了,想請南麵的桃林渡駐軍等其他衙門,來幫忙撲救,保住倉儲。 可往日裡,這一夥人,獨占著豐厚的管理費,卻是不肯與這些清水衙門分享,自然相互之間的關係好不了,如今火燒眉毛了,想請這些清水衙門的人來幫忙,隻怕要給的代價實在太大,搞不好就要把自己獨占的管理費分潤出去,這可是剖心剜肉,斷不能答應。 於是,這倉儲區的一眾官員,愁眉苦臉的拿不出半點辦法,直到其中的一人說起,一眾大小官員們,這才想起前幾日拿著憑條,來倉儲區拉糧食的那夥外地民團,那夥人也有個幾千號人馬,而且駐紮的地方就在旁邊不遠,請來幫著撲救大火豈不是更好,況且那夥子人窮的叮當響,手指縫裡隨便漏點就可以了。 等倉儲區的官員們,歡天喜地的派人,去隔壁的艮山營請人幫忙,不料卻吃了一個閉門羹,聽回來報信的人說,那些個大頭兵卻是說,他們是客軍,沒有當地官方同意,是不可能出動的。 倉儲區的官員們一聽這個回信,當即也急了,如今火上眉毛的時候了,哪去找什麼桃林渡的官府同意?最後還是先前那人,出了個主意,這滿屋子的官員不就是這倉儲區的官府麼?阡溪鄔的地,雖說賣出去了不少,但名義上還是這倉儲區的地,就是搬出桃林渡的魚鱗冊來,這些地也是記在倉儲區的身上,也是自己這些官員的轄地。 這些個倉儲區的官員們一聽,頓時大喜,連連誇贊這真是一條好計,於是,這些官員立即現場辦公,書寫公文,加蓋官印,一氣嗬成,當即又鋪排腿腳伶俐的下屬,再跑一趟艮山營。 結果這次,艮山營到是接了文書,但卻是說,這一眾兵丁久未飽食,恐怕沒有餘力快速出動,這次,倉儲區的官員們一聽就明白,這不就要些開拔銀麼? 倉儲區的官員們當即拍了板,從公中銀子中,調一筆銀子,讓人再次送去艮山營,這次,艮山營得了銀子,沒有廢話,當著倉儲區信使的麵,就即刻點起兵馬,準備出營救火。 在得知艮山營已經出兵撲火的消息後,一眾倉儲區的官員們,不由得喜笑顏開,彈冠相慶,這下子,那些流淌的白花花的銀子,可就保住了。 …………………………………………………………………… 石珪站在倉儲區與阡溪鄔交界的街道口,看著那些精悍的戰兵隊,一隊一隊的往阡溪鄔開去,心中不禁感慨,艮山營的這些高層軍官們果然厲害,拿捏人心如此了得,在他們的一番謀劃之下,這艮山營的兵馬,如今就真的堂而皇之的踏上了,桃林渡口的繁華之地。 而火災掩蓋之下,這支名為救火,實為搶掠殺人的大軍,會讓這片繁華之地,流盡最後一滴血,然後燒成一片白地,其中的掠奪而來財富將會化作這支大軍的養分,讓這支大軍越變越強。 後勤隊的一眾旗頭,屏息靜氣的站在石珪背後,他們不知道艮山營裡的這些隊正,今天都到哪裡去了。 他們隻知道艮山營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很緊張,營裡傳來的軍令,就是讓各隊一等戰備,所有人員皆得不外出,這個軍令維持一整天,到天黑下來,也沒有解除。 一眾旗頭見枯坐了一整天的自家弟兄,精神萎靡不振,於是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讓後勤隊的所有兵丁分做四撥,一撥值守,三撥不卸甲睡覺,每半個時辰更換一次,如此輪流值守休息。 等挨到了三更天過,又來了緊急軍令,讓後勤隊拋下所有物資,全隊攜帶空馬車出營。 等後勤隊跟著傳令兵指引,隨著一股戰兵隊後麵,到了這裡,就看見石珪等十來個隊正以上的軍官,站在道路兩邊,等見了大部隊來了,才各自歸隊。 後勤隊的旗頭們招呼隊伍在街邊稍等,然後就聚在石珪身邊,等待著下一步的指令。 石珪扭過身子來,對著後勤隊的一眾旗頭說道:“行了,你們也別瞎猜,等以後我們離開了此地,會告訴你們的,現在執行軍令便是。” “遵命!” 後勤隊的旗頭們,一起齊刷刷的行了軍禮。石珪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接著用手拍了拍肩上的包袱,說道:“嗯!剛才我們去乾什麼,還不能告訴你們,但是,我搞到了些東西,等會出發前,你們給隊裡的兄弟們都說一下,等過了今晚就給大家分一下,具體是個什麼章程,小唐你去擬一個來給我看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後麵就發給大家。” 說罷,就將肩頭上的包袱甩給了唐震,唐震接過包袱後,下意識的把包袱打開了一條縫,唐震一眼掃過後,忽然抬起頭來,說道:“石老大,這……?!” 石珪笑了一下,說道:“別外傳,除了你們幾個,也別給別人看,給後勤隊的兄弟都說清,別往外傳,不要讓其他隊的人知曉,免得好事也變壞事。” 唐震把手裡的包袱,遞給了身邊的孫義,然後恭恭敬敬的給石珪作了一個揖,石珪再次笑笑,隻是擺了擺手。 之後,他伸手往自己腰包裡,掏出一大疊折好的銀票,塞到了旁邊陳小刀的手裡,溫和說道:“小刀,這些也是我剛才得來,你拿著,等會就給你們幾個分一下,也算是給你們幾個的補貼。記得隻你們幾個,曉得就行了,別往外說。” 陳小刀看著自己手裡的這疊厚厚的銀票,囁嚅著說道:“石老大,這如何使得啊?!“ 石珪不禁莞爾一笑,小聲說道:“讓你拿著就拿著,我倒忘了,你這小掌櫃,可是識得這銀票的,行了,別磨磨嘰嘰的,讓你拿著,是讓你給你們幾個分一分,你們幾個平日裡也辛苦,跟著我平日裡也討不到什麼好處,這點東西就算我給你們的補貼。行了,行了,別一個個的像個娘們,等會還要行動,都給打起精神來!” 圍在石珪身邊的旗頭們,聞言後默不作聲,然後齊齊彎腰作揖,石珪嘆了一聲,說道:“行了,時間緊急,這些事情暫且記下,稍後再說。” 隨後,石珪便自顧自的安排起了軍務來,他拍了拍唐震的肩膀,說道:“小唐,等會你就居中協調大小事務。” 唐震直起腰來,但卻一直低著頭,他顫聲回道:“在下遵命!必定不辱石老大的厚愛!” 石珪沒有說話,隻是用力的拍了拍唐震的肩膀。 隨後,他又往旁邊拉起陳小刀,笑嘻嘻的說道:“小刀,你就辛苦點,等會你帶著大成,小孫,大山一起,跟著戰兵隊去前麵,前麵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陳小刀昂著頭,拍著自己胸膛,大聲回道:“你放心,石老大您就瞧好吧,我陳小刀絕對不會給你丟臉。” 石珪哈哈一笑,也拍了拍陳小刀的肩膀,笑嗬嗬的說道:“哈哈哈!我相信你小子。” 陳小刀聞言,便抬著臉往對麵的唐震瞅去,但唐震仍是一副,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模樣,這未免又讓陳小刀感到一陣無趣。 這時候,石珪又把宋大成,常大山一一拉起,說道:“大成、大山,等會你們跟著小刀,到了前麵,隻要低頭乾活就行,其他的一概不要理,看好弟兄們,別為了些小事,起了爭執了。”說話間,石珪又在“小事兩字上,咬了重音。 宋大成巴眨著眼睛,一臉迷茫,顯然是有些不知“小事”何意?隻是有些木然的回答:“屬下一定照辦。” 石珪也不以為意,笑著說道:“大成,你待會緊緊跟小刀,就行。” “哎!”宋大成明顯鬆了一口氣。 但一旁的常大山,可就機靈多了,他猥瑣的笑言道:“石老大,你放心,我膽子小,絕不敢惹事。” 石珪聞言,氣不打一處來,瞪著眼睛說道:“那也別丟了我後勤隊的臉,有什麼事就告訴小刀處理,曉得不。” 常大山被石珪一瞪眼,嚇得一激靈,唯唯諾諾的連忙出聲,說道:“石老大,你放心,絕不亂來,一切聽小刀的。” 石珪見兩人答應之後,他又一把托起孫義的胳膊,細聲溫養說道:“小孫吶,你待會把你手下的人,都分分組,尋幾個精細人分別帶著,隻怕待會你分身乏術。” 孫義詫異的看著石珪,嚅喏著問道:“石老大,這是為何?” 石珪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小孫,如今這大軍如水銀瀉地,各處都有兵丁,如果有個擦碰,隻怕你忙不過來啊!” 孫義這才一臉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把石珪的建議應承了下來。 石珪見孫義上道,也是展顏一笑,隨後,他反手就在旁邊彎腰的包大力後腦勺上,拍了一個巴掌,笑言道:“至於你,就跟我待在一起,做個跑腿的傳令兵。” “哎!”包大力也不多言,自顧自的直起腰來,就往石珪身後一站,半耷拉著眼皮,一副沉默不語的模樣。 石珪也不去理身後的包大力,他看著身前肅立待命的旗頭們,沉吟了一下,又囑咐道:“呃!您們出發前,給隊裡的弟兄說下,前麵會有兩道防火溝,切記,不可越過最遠的那道防火溝,若真要有人要弟兄們越過去,你們可以不必理會,自行回來便是,如有人借題發揮,你們便把這事推到我這裡便是。好了,安排你都清楚了麼?” “遵命!” 旗頭們齊聲回答。 石珪笑了,他揮了揮手,說道:“行了,去忙吧,我就在此地等您們歸來。” “等一下!” 眼看著旗頭們就要散開,各自忙碌去了,這時候,石珪有些猶豫的喊住了眾人。 看著旗頭們轉過身來,投向自己的疑惑眼光,石珪尷尬一笑,囁嚅的說道:“那個,我最近比較喜歡看書,你們給兄弟們說說,看見好書,給我帶兩本來。” 旗頭們見石珪所托乃是小事,便紛紛笑嘻嘻的應了石珪所請,見他再無其它事安排,就各自散開忙碌去了。 石珪在街邊尋了個視野開闊的背風之處,把甲衣鬆脫開,便柱著歸鞘的雁翎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把一隻手當做扇子,使勁扇著風,嘴裡卻是抱怨著說道:“瑪德,這內甲衣,看著不重,穿起來卻是死沉死沉的,這一夜跑的一身汗。” 旁邊挨著坐下的包大力,笑嘻嘻的奉承道:“石老大,你神功蓋世,這點重量,還不跟玩一樣。” “去,去,去,有這閑工夫,去給我找吃的來。”石珪像趕蒼蠅一樣的揮了揮手,把包大力支使去找點東西來吃。 包大力樂的屁顛屁顛的跑去找東西。石珪則坐在地上,看著遠方映紅了夜空的火焰,不禁在心中自嘲的想到,如今的自己也越來越像個毫無忌憚的兵痞,那個“捕快石珪”應該早就死了吧? 今晚是他第一次主動殺人,他以前雖殺過人,但那是生死之間保命的無奈之舉,但今天他如同一個盜匪一般,沖進一個無辜之人的居所,不僅殺了他的愛妾,也殺了他本人,甚至搶走了那人的東西。 但奇怪的是,他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尤其是殺那胖子的愛妾侍衛的時候,他出刀劈砍時,就像那夜他殺了那隻怪獸一般,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隻是一件物品。 最後的那胖子,明顯是個很厲害的高手,如果是以前,隻怕石珪根本不敢去惹這樣的人,即便真要放對搏擊,隻怕他會怕成一隻小雞樣的發抖。 但今夜,他不僅能很冷靜的和那胖子廝殺,而且甚至有餘力去構想各種搏殺那胖子的戰術方法,殺了那兩人,自己也居然能在血腥沖天的屋子,鎮定自若的在屍身上翻找東西,閉著眼睛休息。 這種冷靜,或者可以稱作冷漠,才是石珪最恐懼的,他不知道這種情況,是不是他修煉修仙功法所帶來的改變,還是漫長的行軍中時常所見的血腥屠戮,改變了他的心性。 他很恐懼這樣的改變,他怕他最終會忘記來時的路,他怕他會忘記在平蒼縣等著他回家的程金環和石嶽,他怕他忘記了回家的路。 但如今的他,居然連“恐懼“這種情緒,都有些淡漠了,連恐懼“恐懼”都已經快要做不到了。 他自己每日夜裡,都沉迷於浩如煙海的修仙典籍檢索中,又有多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有看程金環的畫像了? 他是不是隻顧著抬頭看向這無邊無際的浩瀚天地,卻忘記了腳下的泥土,忘記了身邊的家人? 正當石珪漫無邊際的遐想時,包大力從其他地方找了半碟果脯,便急匆匆跑回來交差。 “石老大,給!這可是從張麻子那搶來的。”包大力把那半碟子果脯遞到石珪麵前。 石珪回過神來,伸手把果脯接了過來,順手拿起一顆丟進嘴裡,然後含糊不清的問道:“你沒把他怎麼樣吧?” “嗨!還能怎麼樣,這小子還想捂著藏著,最後還不是給我要了半盤過來。”包大力得意洋洋的說道。 “呸!” 石珪把果脯中的果核吐了出去,然後,不經意間的輕聲說了一句:“大力,明後天的晚飯後,你自己一人,來我營帳找我。” 包大力先是有些迷糊,半響之後,又開始詫異,再過一會,又開始驚愕,再過一會,又變成恍然大悟,最後則是從驚喜,慢慢的變成了狂喜。 石珪沒有理會站在一旁的包大力,他默默看向通達客棧的方向,今夜那胖子侍衛的悍勇,讓他心裡還是滋生出了些別的想法。 白山的俗語就曾說過:“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無論是自己想要回家,還是想在這軍中多些權勢,少造殺孽,就必須多幾個悍勇的幫手,而這包大力自己考察了這麼久,還算過得去。 以往,自己手裡隻有一套猛虎拳的大路貨,但如今手裡有了《鬼門白骨爪》這種高級貨,就可以有很多文章可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