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跑在最前麵,小黑子緊跟著他沖到少平跟前。少平放下包,把明明抱起來,笑著說:“喲,長重了不少嘛。” 明明掙紮著下來,就在二級平臺上把少平的包拉開,翻了起來。後麵惠英氣喘籲籲的跟上來說:“慢點,回家再找——你不是來接叔叔的嗎?自己把包背回去,讓叔叔歇歇。” 明明努力想把地上的大包提起來,卻提不動。少平就把肩上挎的小包取下來,放到明明肩上說:“你扛這個,大的叔叔背。” 明明高興的扛著那個包,蹦蹦跳跳的在前麵帶著小黑子先走了,留下少平和惠英在後麵慢慢的跟著。惠英要把少平的包拿過來,少平笑著說:“不用的,就這個包還能累著?也沒多大事,都好了。”惠英也就不再拉扯,和少平相跟著往回走,一邊喊著明明走路小心,又一邊忍不住偷偷的瞄少平的臉。 少平和惠英到家的時候,明明已經把包裡麵少平給他買的槍翻出來,拿出去和小朋友玩了。少平把包放下,取下眼鏡。惠英過來看著少平臉上的那道疤,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好了,都沒事了。”少平逗她說,“就是以後沒那麼帥了。” 惠英也就破涕為笑了,擦擦眼淚說:“隻要人好好的就行——吃飯吧,下餃子吃,今天早上都包好了。”惠英過去把水燒上,又從櫥櫃裡拿出四盤涼菜:醬牛肉,豬耳朵,涼拌土豆絲和芹菜花生米。然後把杯子拿出來,給少平倒上酒說:“你先喝著,等會兒餃子好了再吃。” 少平也就坐在桌子前麵,等惠英把筷子拿過來遞給他,然後給惠英的杯子也倒上說:“你也喝一點。”惠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緋紅的顏色立馬飛上臉頰,看得少平都有點醉了。二人一時也沒什麼話說,卻被突然闖進來的明明嚇了一跳。明明哭著跑到少平跟前說:“這個槍壞了。” “哦,壞了。”少平放下酒杯,接過來看了看說:“沒關係,叔叔給你修一下——剛好媽媽下了餃子,你先吃餃子,等你吃飽了,槍也就修好了。” “你先吃飯嘛,”惠英說,“等吃完了再修。” “沒事,讓他先吃,這很快就好了。” 惠英也就不再攔他,少平過來坐在爐子前麵,把一根鐵絲的前頭敲扁了,放在火上麵燒。一會兒功夫,鐵絲燒紅了,少平把他拿出來,放在塑料槍斷口那個地方,把兩邊使勁往中間一擠,冒出一股青煙,斷開的塑料就粘到了一起。 明明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口,就又跑出去玩。惠英把大盤的餃子端上來,又給少平倒上酒說:“放開喝,回來了歇上幾天再下井。” “井還是得下,早晚都得有那麼一天,也不在多歇那一天兩天的。” “嗯——那你在醫院都誰照顧呢?” “蘭香在那兒,還有金秀——就是金波的妹妹,她也在那兒上學,還是學醫的,也幫了不少忙。”少平以前常給惠英說村裡的情況,她知道金波。 “那等過年放假的時候,咱回村裡看看金叔和金嬸,金秀幫了那麼大忙。” “不用,就和蘭香一樣。”少平隨口說了一句,卻又改口道,“是要趁放假帶你回去看看。” 二人正吃著飯,雷漢義興沖沖的來了,一見少平就粗聲大氣的說:“果然你就是來這兒了,就沒去宿舍找你,哈哈哈…”雷漢義說的二人都不好意思起來,惠英趕緊拉過一把椅子說:“雷區長來了,坐下來喝點,少平也是剛回來。” 雷漢義也就把椅子一拉坐了下來,惠英給他倒上一杯酒,遞過一雙筷子。雷漢義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夾了一片醬牛肉放進嘴裡,哈哈大笑著說:“嗯,手藝不賴,少平你小子有福氣。” 雷漢義一番話說的惠英更不好意思了,趕緊又給雷漢義滿上酒。雷漢義轉而對少平說:“你看這一喝酒,把正事給忘了,我來是告訴你:考慮到你有文化,身體又受過傷,再下井怕是扛不住,礦上決定讓你當技術員——基本也算是脫產了。” “那就不用再下井出力了?”惠英激動的脫口而出,轉過身來問雷漢義。 “井還是得下,但不用天天下,力是不用出了。還有,宿舍也調到了技術人員家屬樓——我看你的宿舍就不需要了吧?”雷漢義看著惠英,笑著問少平。 “看雷區長說啥哩,”少平紅著臉說,“宿舍還是得要哩。” “啥時候擺上兩桌酒,把事辦了,就好了。”雷漢義繼續哈哈大笑著說,“當然這是後話,今天下午你去人事那兒簽個手續,明天一早去技術部報道,那邊都通知好了。” 少平再次給雷漢義滿上,雙手端起杯子說:“這事你肯定給費了不少心,啥也不說,都在這一杯酒裡了。” “這是你小子的能耐,到了那兒好好乾,以後有大發展哩。”雷漢義也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出門走了。 二人把雷漢義送出院門,回答屋裡,少平激動的一把抱住惠英說:“這下好了,當了技術員,錢掙得多,還不用出大力。” “也不用整天那麼操心了。”惠英順勢把頭靠在少平的肩上,倆人就抱著站了一會兒,惠英推開少平說:“你坐車累了,就在這兒躺一會兒,我出去看看明明去哪兒玩了。” “也不累,”少平拎起桌上喝剩的半瓶酒說,“我去師傅墳上看看。” “那我也去吧?”惠英的情緒一下子又暗淡了下來。 “你別去了,去看看孩子吧,出去玩半天了。”少平攔住惠英說,“我受傷了,又當了技術員,去給師傅說一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順便去人事把手續簽了。” 少平一個人走到王世才墳前,點著三根煙,插在地上;又打開酒瓶蓋子,先往地上倒了點,又一仰脖子喝了一口,絮絮叨叨的說:“我前些日子也傷著了,臉上留了一個大疤,總算還撿了條命回來——我當了技術員了,嫂子和孩子我替你照看著,你在那邊就放心吧。”帶過來的小半瓶酒,少平一邊往地上倒,一邊喝,一會兒功夫就完了。然後又掏出一支煙,在地上的一支上麵對著了火,起身到人事的辦公室去。 少平受傷住院之後,惠英把他宿舍裡的被褥打了一個包袱,背回去放在家裡。下午少平出去那一會兒,惠英又上街給他買了一床新的鋪蓋,告訴他說:“現在有身份了,穿戴都得體麵一點,不能讓人笑話。” “也說不上有啥身份,”少平說了一句,但也沒有拒絕,又問惠英,“我原來的東西沒有都扔掉吧?” “都留著呢,可是太臟了,實在洗不出來。隻有一套床單被罩是乾凈的,像是從來沒用過,一直留在那兒乾啥呢?” “哦——”少平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惠英,“那還是我在黃原當小工的時候,曉霞給我的,一直留著。” 惠英的臉上閃過一絲傷感,眼裡充滿了淚花,想了半天才說:“那你帶過去用吧,也是個念想。”她說話時低著頭,躲開少平的眼睛,但少平依然可以看得出惠英在等他說不,就說道:“算了吧,宿舍的床大,鋪不滿——你收著,當作咱們到時候結婚的一份賀禮吧。” “嗯。”說起結婚,惠英又釋然了。
1——少平回到大牙灣(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