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山水庫不大,呈圓錐形,水麵0.8平方千米,有效庫存水量1450萬立方米,是一個集引水、防洪、灌溉為一體的多功能水庫。 在水庫的一側,有一間操控室。 平日白天,操控室裡有專人值班看守,但到了下午五點之後,值班人員便鎖好門,定時下班回家去了,除非有特殊工作安排,否則夜晚的操控室通常是處於關閉狀態。 按照以往的慣例,每年大概隻有在七月雨季降雨量最豐盛的時候,上級才會下令持續開閘泄洪兩天一夜,而通常這個工作都是由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二十餘年的鎮水利站黃福雄站長親自操作完成的。 今年七月,剛入職不到半年的曹雨來曾跟著黃站長來過一次水庫。 當時,在老黃的親自演示和教導下,他仔細觀摩並學習了泄洪的整個操作流程。 “好好看著,下次說不定這工作就由你來做了。” 黃站長一邊說著,一邊開始了泄洪的工作: 首先,打開進水閥門,使水位達到需要加水的地方; 其次,通過提升水泵的高度來控製水的流量大小,從而實現有計劃、有控製的水量釋放; 最後,當水量逐漸累積到一定程度時,打開位於大壩上的溢洪道閘門,此時洪水便會從溢洪道中流出,以此來實現水庫的放水操作。 “其實整個過程挺簡單的,隻要認真一點,一般都不會出什麼岔子。”黃站長說道。 曹雨來點點頭,做了一個“OK”的手勢,意思是都記住了,但心裡卻一直在嘀咕著: “我記這玩意兒做啥,每年就一次,每次都是您老人家親自動手,這麼簡單的事情,哪需要我來做?”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幾個月後的今天,在這個暴雨的時刻,他就得麵臨獨立完成這一係列的泄洪流程。 望著眼前的操作設備,他的心情不由莫名緊張起來。 就這三板斧的工作,我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要不給黃站長打電話確認一下,或者乾脆讓他通過手機視頻手把手教自己操作? 但手機剛拿起又放下了。 沒必要,這麼點事兒都不會,說明之前老黃就白教了,從而得出了他曹雨來是一個不學無術的青年,下一次見到他自己的老同學,也就是他的老父親,指不定要發出一陣大驚小怪的感慨:“啊呀,老曹,你怎麼教出了這麼一個沒什麼出息的兒子呢?” 一想到父親那充滿鄙視的眼神,他就滿肚子都是氣。 等著,老家夥,我就要證明給你看我可以! 但說狠話歸說狠話,隨著零點的時間到來,他的耐心和勇氣在一點點地喪失。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一走了之,把這該死的工作拋在腦後。 反正我是有正式編織的國家公務員,他想,總不至於因為一項工作沒做好,就把我開掉吧。 正在各種情緒搖擺當中之時,辦公室的座機響起了。 與此同時,一道閃電突然劃過,照亮整個夜空。 怎麼搞得跟恐怖片似的。 他冷笑一聲,反而沒那麼緊張了,隨後拿起了電話聽筒。 “喂?” “是曹雨來吧?我是江平。” 江平是縣水利局的副局長,二把手,曹雨來有一次去在縣政府開會時見過一次。 他印象中,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個子不高,戴著眼鏡,斯斯文文,說話很有水平,是一個年輕有為的領導。 “江局您好。” “聽我的指令,十二點整,開閘泄洪。” “是的,收到。” “記住,做得漂亮點!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江局就掛斷了電話。 曹雨來關上電話,仔細琢磨著江局的話。 不會虧待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不就是執行正常工作麼,怎麼弄得跟給這位副局長整了個私活兒似的。 不過,他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肯定是老黃說的),那麼就知道我是誰,也許真如他所說,乾好了這項工作,他會在下次有好處的時候(比如提乾)想到我。 不管怎樣,既然領導的指示已經下來了,還是他親口承諾的,現在要跑恐怕是不行了,行不行都得頂上去,這是他應盡的責任。 一想到責任,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很快,他想到一個蠻嚴重的事情:這次泄洪會產生什麼後果呢? 按道理,現在並不是雨季,暴雨也是從今天中午才開始的,水庫裡的積水量應該並不是太多,為什麼要泄洪? 緊接著,他又想到另外一件更怪異的事情:昨天也沒有下雨,為什麼黃站長會夜晚來開閘泄洪?莫非也是接到了這位江局長的命令嗎? 頓時,他的眼前浮現出了今天中午在麵館的電視機裡,看到的那個泄洪後的畫麵:洪水滾滾而下,山下大片的土地和植被被淹沒,偶爾還有彩色的帳篷飄過…… 對啊,他突然打了個激靈,這次泄洪有通知下遊的人嗎? 萬一這閘門一打開,洪水就勢沖下山區,而山腳下的峽穀裡恰好有人露營的話,那他們不是必死無疑嗎? 但……也不一定有人吧。 他糾結地想到,昨天黃站長的泄洪其實已經預演過一次了,如果那個野生露營地恰好有人露營的話,此刻也應該早已經被沖走了吧。 隨即,他又想到了楊晴。 她不是在社交媒體上說自己來到天穹山了嗎? 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該不會是昨晚露營的時候被洪水沖走了吧? 否則,她的社交平臺今天怎麼沒有更新呢? 中午的時候,他還覺得那些不守規矩的露營者們活該被淹,現在他又覺得這事兒實在有點可怕。 這的會有人死嗎? 應該沒那麼巧的事情吧。 也許他們趕在洪水到來之前,就已經撤離了,但由於太過匆忙,帳篷和手機都沒來得及帶走…… 他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鐘,還有五分鐘就午夜十二點了。 他別無選擇了,目前來書哦,完成領導交代的任務要緊是第一位的。 至於那些有的沒的猜想和擔憂,很有可能是他個人在緊張情況下的杞人憂天罷了。 於是,他來到操作設備前,深吸一口。 來吧,爸爸,黃站長,江局長,你們好好看看,我曹雨來到底有沒有本事。 接著,他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把黃站長教過的那三個步驟盤了一遍,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胸有成竹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他打開店員,把大拇指輕輕搭在了水閘的啟動按鈕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墻上的鐘聲響起,十二點整了。 曹雨來鼓起勇氣,使了把勁,用力將把拇指案了下去。 一陣巨大的如怪獸低吼般的聲響之後,水閘緩緩升起來了。 幾秒鐘後,泄洪正式開始。 聲如洪鐘般的水流聲開始肆意喧鬧起來,蓋住了世間的一切響動。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感覺自己聾了一般,什麼也聽不見了。 雙耳失聰的他走到窗邊,凝神屏氣,朝外望去。 外麵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他就這麼靜靜地原地站著,等待著什麼發生。 猶如神跡降臨一般,突然之間,暴雨驟停。 幾秒鐘後,天上的烏雲像被鼓著腮幫子的巨人吹氣一般,轟然消散。 一輪巨大的圓月露了出來,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就像舞臺上的探照燈一般,照亮了整個天穹山水庫。 現在,映入曹雨來眼簾的是一幕極為壯觀的畫卷:鋼筋水泥製成的水閘已經升到了半空,大水從下方的篦子裡滾滾湧出,然後在某個90度直角山崖陡然墜落,形成了一大片華麗而危險的瀑布。 洶湧的水流濺落在了山石上,使得水汽四處噴射,彈起,子彈般朝曹雨來麵前的玻璃窗突襲而來,並在上麵印上了晶瑩的彈痕,煞是美麗。 在這一刻,曹雨來感到激動萬分,那份壓抑在內心深處多年的沖動如噴泉一般上升,直沖腦門,妄想自己已經實現了夢想,成為一名傑出的水利工程師,正吐沫橫飛地指點江山。 懷著愉悅的心情,曹雨來再次望著那一輪又圓又大的月亮。 他猛然想起,今天是農歷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倒黴透頂的一天,居然以這樣一個戲劇性的方式完滿結束,對他而言,也算是一種奇妙的安慰了。 通常來說,泄洪的時間需要持續大約八小時。 明天一早,等水庫值班員上了班,自然會關閉閘門。 也就是說,這裡現在已經沒他什麼事兒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趁著此時雨勢暫停,那麼,就趕緊回家睡覺去吧。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他實在是又累又困又餓。 他甚至想如此那盒糖分含量巨高的月餅沒扔掉就好了,說不定他現在兩口就能乾掉一個蛋黃蓮蓉。 懷著饑腸轆轆,他推著電瓶車走出了操作室,鎖上門。 插鑰匙,擰開電源,隻剩不到20%的電量了。 老天保佑,讓我能回到到家吧。 他坐了上去,扭動把手,電瓶車緩緩起步。 屏幕上已經出現了報警紅燈,這點電恐怕是騎不回去了。 他腦子一轉,臨時想了個辦法。 因為有很長一段路都是下坡,他選擇乾脆關掉電瓶車的電源,掛空擋,任由電瓶車自行滑下去。 隻要操控好龍頭就不會有事,而省下來的電回到家綽綽有餘。 就這樣,他出發了。 一開始,還挺順利的。 他捏著剎車,緩緩下滑。 為了省電,他乾脆車頭燈都沒開,想著隻要熬過這三公裡左右的山路,下到山腳下,就有回家的希望了。 然而,在一個轉彎處,地上的沙石令他的車輪陡然打滑。 情急之下,他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他捏緊了前輪剎車。 電瓶車車頭一扭,瞬間就翻倒在地,並且失控地沖向山崖,從不知道什麼時候缺了口的金屬護欄處掉了下去。 在皎皎月光下,在空闊的山穀之間,曹雨來大叫著,不斷墜落,墜落,宛如一顆渾身滾燙、掉入無盡深淵的小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