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寧安江上,一輪皓月當空高懸,片片清光穿過雲霧,落於江麵,隨著江流的起伏流轉而飄搖浮動。 枯季的寧安江一改往日的風致,原本喧囂的浪花此刻卻是低聲細語。 江麵上,來往繁多的貨輪也不見了蹤影,除了一葉小舟,再無一物。 江上風平浪靜,四周靜籟無聲,顯出一副安寧美好的景象。 “老伯~” 一道呼喊聲卻是不適時宜地響起,煞了這處靜謐的風景。 船上的老者聽到呼喊,悠悠轉醒。 他半挺著身子,睡眼惺忪,朝著堤岸張望著,似乎是在尋找聲音的源頭。 突然,他定住了,像是發現了什麼。 隻見岸邊站著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 那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歲,正值青年,皮膚白皙,五官端正,頗有些文人的氣質。 他的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褂,褂麵上歪歪扭扭地似乎繡了什麼,但在這朦朧的夜色中看的不是很真切。 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那黑色的長褂上打滿了補丁,看起來有了年頭。 老者感到有些奇怪,但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搖了搖腦袋,稍微醒了醒神。 青年看到老者發現了自己,又是揮了揮手,踱到船前,問道: “您現在還方便度客嗎?” 老者聽後緩緩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撣了撣身上的灰土,邁步穩穩地走到了船沿上。 “方便的很,快快上來吧。” 說著,那老者一手握住船棹,另一隻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上船。 “有勞了。” 那青年道了聲謝,快步邁上小船,尋了一處位置坐下。 見其坐下,老者輕喝了一嗓子船號,雙手杵著那長桿,往岸堤邊一撐,小舟便向著寬廣的江麵駛去...... “小娃娃,我看你挺麵生的,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正行駛著,老者瞥了一眼身邊靜坐的男子,突然開口問道。 “的確,今日來這裡,主要是當地近期有件要事需要由我來處理,” 男子點了點頭,肯定了老者的想法, “老先生不妨猜猜我是來乾什麼的。” 老者被勾起了興致,他捋了捋發白的胡子,瞇起眼睛,思索良久,開口道: “我看你衣著得體,文質彬彬的,多少得是個文化人。 最近村裡鎮上發生的也都是些陳麻子爛穀子的事,請你來解決那些事,多少有些小題大做。 你要說新鮮事,那也就是村裡王黃才家媳婦鬧著要離婚的事,整夜整夜地鬧騰,村裡沒一戶是能睡好覺的。 所以啊,我猜你多半是個律師,是有人請你來解決王黃才那家的事的。” 老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 “怎麼著,我猜中了嗎?” 麵前的男子聽了老者的分析,卻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老者見他似乎是默認了,轉過頭邊劃船,邊絮絮叨叨地扯起了家常: “律師可好啊,靠著頭腦吃飯,不用像老頭子我這般起早貪黑,靠著賣力氣掙那幾個錢。 我那小女兒從小便想當律師,雖然文化上的東西我不懂,但我知道這肯定是好東西,所以啊,再苦再累我也得掙錢供她讀書。 她也很爭氣,進入大學後還學會自己掙錢了,我給她錢,她不要,反而還要給我錢哩。 我看你和她年紀也差不多,可你年紀輕輕便已經成為了律師,真是了不得啊。 若是她將來也能像你一樣,那我和她老娘也不必擔心咯。” 正說著,老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絲的落寞。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外麵過得怎麼樣,她都好多年沒回來了。” “吉人自有天助,老伯,你家閨女既然已成國之大材,那麼想必未來也是前途無量” 男子起身安慰道。 “謝謝你,小娃娃,” 老者倒是十分豁達, “其實對那閨女我還是很放心的。” 兩人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知過了多久。 老者望著眼前不知深遠的江麵,仍然沒有看到對岸的輪廓,心中泛起了嘀咕: 按理來說,都這個時辰了,就算沒到岸,也應當看到輪廓了吧。 “小娃娃,我們這恐怕是要耽擱些時辰了,剛剛應該是江下暗流翻覆,我們聊著天的時候船改變了方向。” “不必擔心,方位是沒問題的。” 男子似乎很有把握,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老者聽到青年的話,有些不悅,淡淡道: “我說你個小娃娃,雖然你是文化人,懂得很多理論上的知識,但理論終究是理論。 我雖然是個糙人,理論上比不了你們,但這幾十年實踐積累下的經驗可不是亂蓋的,按往常講,這時應該已經到岸了,再不濟總歸能看到江岸的輪廓才是,可想而知,方位必然偏了。” 老者搖了搖頭,對這個小年輕的看法不太認同。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老伯伯我手感還好著呢,再探探水流便知道大致的方位了。” 說著,老者將船棹緩緩伸入江麵,仔細感受江下各股水流的動向。 今這是撞見龍王出遊了還是怎麼滴啊,這水的流向怎麼縱橫交錯的,哪個方位都有。 老者皺起了眉頭,當下的情況顯然有些特殊。 “老伯,你就往前劃吧,所謂‘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不定再劃一會兒便明了了呢。” 那青年說完便站上了船頭,駐足遠眺,卻不知是在看著什麼。 “你那文人的話老伯伯我聽不懂,但看你還能侃侃,王黃才家的那事應該不急吧,你若是急事,我要是給你耽誤了,那我便是罪人咯。” 老者哈哈大笑,繼而又一邊探著方位,一邊小心地劃動著船。 “不急,盡管放心,” 青年回過頭,卻是以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看著老者, “老伯,不如我給您講個故事解解悶吧。” 後者微微一笑,顯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 “那是約莫70年前的事,一個雨夜,江北的一戶人家誕下一名男嬰,男主人老來得子,十分高興,他把所有資源都投入到對這個孩子的培養上。 那男嬰也是天資聰慧,7歲便入了私塾,跟著先生做學問。 但值其9歲那年,其父舊病復發,未得到良好醫治,不幸離世,家中的生意少了主心骨,也是變得愈加不景氣。 自此,家道中落,那男孩不得不放棄讀書,回家務農。 他熱心助人又勤於務作,鄰裡人家都樂於同他交際,家中的情況也漸漸好轉。但世事無常,突然四處戰亂頻起,他隻好帶上家人四處奔波,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待到其年過而立,終於在一片安寧之地立穩了腳跟,至此,他便以船夫的身份謀生。” 老者越聽越是驚詫,這故事他再熟悉不過,因為這不就是他這幾十年的經歷嗎? 正當他想開口詢問青年關於他的來歷時,卻是被青年打斷了。 說完,那青年擺了擺手,示意老者停止搖櫓。 “老伯,終點到了。” 漁船的對麵不是往日老者所熟悉的堤岸,而是一片似是無限延展的灰色土地,土地上遍布著血紅的花,在遠處隱約還能夠看到一塊極高的石碑。 “跟我來吧。” 青年先一步邁上土地,向著深處走去。 老者卻是愣住了,過了良久,他眨著乾巴的眼睛,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又難以接受。 “這裡難道是...陰曹...” 想到這,老者整個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料想到之後可能看到十殿閻羅、阿鼻地獄等的駭人景象,他的臉變得更白了。 “就是這了” 青年自顧自地走著,突然在一處粗糙的石壁前停下,朝著還呆呆地愣在船上的老者招了招手。 老者有些迷茫,但還是順從地沿著青年的路徑走了過來。 待他走到石壁前,那麵原本粗糙的表麵突然變得光滑,映出老者的輪廓。 老者看著那個輪廓,卻是感到不對,那倒映出來的輪廓是他本人無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石壁所呈現出的他似乎顯得更加年輕。 正在他納悶之時,石壁卻是變得更加清晰了,他這時也才能看清石臺上真正映現的東西。 原來,石壁上正顯示著他年輕時的經歷。 此時,石壁上的他正在挑著扁擔,與後麵的人不住地聊著什麼,臉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喜色。 老者看著不由得感到懷念,那是他剛剛得知妻子懷孕時的場景。 漸漸地,石壁將他從出生、成年,再到衰老的種種經歷一一展現,老者看著這一幕幕,像是在看一部以自己為主角的老電影。 良久,石壁上不再呈現新的畫麵,表麵漸漸變為原來的樣子,而後,石壁內部卻是突然迸發出一道白光。 那白光像是有著能蠱惑人心的魅力,將老者的目光完全吸引住了。 白光漸漸變弱,老者想著去追尋那白光,於是取了塊碎石,猛地撲在了石壁上,想著將它鑿開,卻不想那石壁質地突然變得柔軟,直接將他吸了進去。 進入石壁後,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喘不過氣來,突然,石壁內部開始不斷地蠕動著,將他向著那道白光送去。 前麵的白光愈加強烈,甚至已經到達無法直視的地步,但老者卻像是著了魔一般,依然緊緊盯著它。 突然,他回過神來,卻是感到了強烈的眩暈,他的意識似乎也在被漸漸地瓦解...... 新福市,市中心醫院 “哇~” 無影燈下,一聲尖銳的啼哭在手術室中響起,又一條鮮活的生命降臨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