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離大漢王朝皇都的小縣城南山縣,有個王麻村,這裡的人世代務農,沒幾個人讀過書,自然也沒什麼錢,他們種的地基本都是南山縣第一大富豪劉翁的。 王麻村村民每天為了一口飯,幾乎是把自己賣給了劉翁,一年到頭也長不出幾兩糧食,大頭自然都被劉翁家養的惡奴搜刮去了,僅能混個餓不死,沒有幾個人覺得不對,因為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爺爺,是劉翁父親劉老翁的仆人,劉翁爺爺劉老老翁的仆人,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也沒見幾個人餓死,所以王麻村的人倒也還算幸福,因為他們不追求什麼。 但是隨著日子推移,總會有那麼幾個不一樣的人。 村子裡有一家子,是給劉翁放牛的,他們倒是比那些種糧食的高級一點,偶爾能見上劉翁,雖說劉翁也是個吃人的主,但骨頭偶爾還是會吐出來點,偶爾見到自己的牛毛皮發亮,體態健碩,總歸會心情好些,這時候就會賞這放牛人家一點東西——幾個銅板、一二兩快餿了的肉、一碗米酒。 日子長了,這人家也能見上劉翁家的氣派,偶爾拾人牙慧,聽到劉翁和縣令說些閑話,便拾了去,奉為圭臬,當做劉翁能發家的秘寶。 這最令小王羨慕的便是劉翁習過字,劉翁的幾個兒子也能習字,劉翁能把自己的兒子送到南山縣私塾裡去,小王是個自以為精靈的人,眼看自己的兒子也大了,斷了奶,能說話了,便是想著,自己給劉翁放了一輩子牛——從七八歲開始,到今年二十幾多歲了,二十年的光陰都是這樣過去的,自己應是那什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或許在劉翁跟前能說上幾句話?看看能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習習字,將來能在劉翁家裡乾點其他的事情,比如能刷上馬毛?那便能比現在的日子好上許多了,或許還能每逢什麼節日吃上那麥子磨的粉蒸上的饅頭? 小王想著便流下口水,不自覺的思想飄向了饅頭的味道——為人二十多年還沒有真正嘗過饅頭,那應當是比這麩子麵窩頭要好吃百倍吧? “哞”牛叫聲把小王的思緒拉了回來,便繼續認真放牛了,到了晚上回了家,看到自己的兒子,終究還是想起了讓孩子習字的事情,內心便打定主意,明日或者什麼時候,隻要見到劉翁便上去講上幾句,想來以劉翁的大方——劉翁可是會給他們肉吃的,總歸不會拒絕吧? 沒有和自己的妻子商量,因為小王總覺著妻子是個憨傻的,定然不懂什麼叫前途,或許連讀書識字都不懂,小王在這種幻想中睡去,夢裡自己的兒子讀了書,甚至成了劉翁的賬房先生,每月能領到二兩碎銀——這就是習字帶來的潑天富貴了。小王的嘴角露出笑意,鼾聲更甚了。 就這樣,小王懷著心事,盼望著能見上劉翁一麵,但作為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一個把一輩子都貢獻給牛棚的人,自然沒那麼容易見上劉翁。 但是這種幻想卻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想的甚至有些瘋魔,白日想,黑天想,但卻從不給別人說,這是他的秘密,不能分享給別人——萬一別人聽了去,也求劉翁讓自家孩子讀書呢? 轉眼間一月過去了,終於在一天傍晚見到了心心念的劉翁,小王自認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隻看到劉翁紅光滿麵,滿臉笑意的和旁邊的男人講話,小王認定了劉翁現在心情不錯,便覺得機會來了,快步上前道:“老爺,我有事兒想和您說。”諂媚的模樣,立刻就引起了劉翁和另一個男人的反感。 劉翁皺了皺眉頭,並不想理會,倒是另一個男人開了口:“劉員外,你對下人倒是良善。”聽著是誇贊的意思,語氣上卻是盡顯刻薄。 劉翁頓時麵色一沉,他明白男人的意思是下人沒有規矩,回頭對小王說:“今日我有貴客,你要說什麼改日再來,放好你的牛。” 小王卻是完全沒了平日的靈透勁,他想,見老爺一次不容易,下次不知道就什麼時候了,他不想再等待一個月,老爺平時對自己一向不錯,今日想來這麼點小事也不會怎麼樣,於是他充耳不聞,對劉翁說:“老爺,我家孩子也慢慢長大了,您看能不能讓他讀讀私塾,在幾位公子身邊跟著伺候著。” 劉翁聽得此言,更是氣如沸水般,在自己胸口咕嘟咕嘟湧上,但客人在身邊不好發作,隻得生硬的說到:“你先回去,這些事情我自會安排。” 小王便以為劉翁是答應了他,喜笑顏開的走了。 劉翁轉身看向身邊那男子,開口說道:“大人見笑了,這惡奴平日裡吃多了糠米,不知天高地厚,我之後一定多加看管。” 原來,這男人便是南山縣新上任的知縣大人,名曰巨文德,今日劉翁便是宴請完他,這會兒邀請他來莊園內談論事宜,無外乎那點銀子上的事情,小王的出現無疑是讓劉翁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低了一分。 這點劉翁自然也是意識到了,所以他在心中便決定了小王的命運,連帶著小王的兒子一起——這些仆人的命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反倒是自己會損失很多,不過也無所謂了,想讓自己更進一步,巨家便是這地方最好的合夥人。 畢竟,南山縣也不過是個縣,他劉長物在這裡再富有也無濟於事,能搜刮的他都已經搜刮的差不多了,所有的田地,絲織,甚至走鏢都是他家的,但是這些錢並不能真正讓他擁有話語權,他沒有權利,反觀巨家,他們三代為官,說是這涼州最大的官宦世家也不為過,搭上他們或許能讓自己擁有之前未曾擁有的,這是一場劉翁怎麼都要抓住的機緣,而之前的老縣令也隻不過是個沒什麼背景的,隻能為他的財富提供便利,就這還得分他三成,但是巨家不同,他們在涼州與皇帝的區別隻是沒有那一方大印玉璽,他們現在也有更進一步的想法,比如走出涼州,所以他們也需要錢。 劉長物很有錢,他的錢能幫到巨家,他現在所求不過一官半職,隻不過當初沒有認真讀過書,需要運作,而巨文德說白了調任南山縣也是這個意思,雖未曾相見,他們倒是已經早有默契,小王的出現,讓劉翁還未談判便已落得下乘,這讓他怎麼能不惱。 巨文德輕笑一聲:“此等愚民,倒也無礙,隻嘆劉員外仁慈,讓這等東西也能說得上話,倒也不失有趣。” 劉員外聽著嘲諷之言,心中對小王是更加痛恨,但也不得已陪著笑臉連連稱是,之後便帶著巨文德在莊園小逛,天色擦黑之時便主動將其迎入園內一處裝潢考究的小屋洽談。 再看小王這邊,心中樂樂嗬嗬,滿都是劉翁那句自有安排,卻未曾多想這句話的其他含義,他覺得自己的好日子要來了,自家孩子要是讀上書,定能有所作為。 妻子陸氏看見丈夫這般,便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便問道:“什麼好事,莫不是劉翁又發肉吃了?” 小王一想,這事應該已經定下,哪怕告訴陸氏也無關,倒不如讓這憨憨傻傻的妻子早些知道這個好消息,大家一同樂嗬,便一股腦把自己的事情說了出去——自然少不了一番對自己的吹捧,顯得自己能耐很大,讓劉翁答應了自己。 陸氏聽聞,也是喜不自勝,兩口子一齊陷入了對美好未來的幻想——不過是些妄想,比如孩子能去刷馬毛不用放牛這般艱辛。陸氏更是想,或許能在劉家當賬房——她聽說賬房先生一個月有祿銀拿,足足五兩之多呢。 二人在這般美麗幻想當中沉沉睡去,但夜半陸氏突然心悸不已,醒了過來,都說母子連心,陸氏卻是感覺有災禍要發生了,不知為何,這憨傻了一輩子的女人,終歸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沒有叫醒自己的丈夫,抱著孩子出門去了。 一個時辰,陸氏抱著孩子離開了那間為了便利放牛的房子,跑到了王麻村,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牛棚的屋子跟前多了幾個腳步聲——劉員外和巨文德談完合作,額外付出了半成利益,這讓劉員外難眠,或許本來這半成巨文德也是要咬下來的,但劉員外現在就是想要把這個錯歸結於小王,他喚來平時養的遊手好閑的惡奴,便是讓他們趁夜殺了這一輩子勤懇的放牛人,連帶著他那寶貝兒子——最好讓他的寶貝兒子死在他麵前,這樣才能泄他的憤。 惡奴踹開木門,卻隻見小王一人,巨大的破門聲驚醒了他,忙不迭的抬頭看,卻見一雙大手向他伸來:“雜種東西,你那小畜生兒子和那傻婆娘去哪了?” 小王這才發覺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不見了,這幾位膀大腰圓的卻是他不曾見過的,趕忙回道:“幾位大爺,小人的婆娘和兒子不知去哪了,大爺找小人何事啊。” 沒有回應,隻見拳頭如同雨點落下,片刻便讓小王鼻青臉腫,“敢騙你大爺?認不認得這拳頭?還不說實話!你這狗一樣的人物,也配讓劉老爺心煩!趕緊把你那雜種孩子帶出來,不然,可就不是這點苦頭了!” “大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是真不知我那婆娘和孩子去了哪裡,這夜黑風高,許是去了茅房也未可知,您高抬貴手,小人真不知犯了什麼錯讓您這般費力,小人給您賠不是了。”當下小王是跪地求饒,但他總歸算是個精靈的人,還是明白了那句讓劉老爺煩心的意義,他知道今天自己在劫難逃了,便不再多言語,隻是自己那一輩子憨傻的女人不知去了哪,還有自己那寶貝兒子。 想著這些,那惡奴像拖著一條死狗一般拖著小王,其餘人不時給他幾腳,他們罵罵咧咧的在說些什麼,但是小王已經無心去聽了,他隻期望著老婆孩子出去便不要再回來了。 惡奴們見小王不再言語也不再掙紮,四下尋找一番也未曾找見另外兩人的蹤影,便將小王一路拖到劉翁院前。 為首一名惡奴上前喚出劉翁,耳語一番,劉翁緩步走向小王,“你這癡傻的東西,在大人麵前讓我丟了麵子,害我白白失了幾萬白銀,平日裡你倒是個老實的,這樣,念在你為我放了十幾年的牛,你把你的兒子交給我,我饒你不死,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王奮力抬起頭看著劉翁,莫名的笑了,卻是一句話不曾說出,劉長物看到這般,更是怒火中燒,抬起腳狠狠踹向他的臉,“你這狗一樣的人,平日裡我待你不薄!你卻癡心妄想!奴才便好好當你的奴才!你不說,我也會找到你的兒子,那小雜種也沒幾天好活了!隻要他還在這南山縣,逃不出去的。” 隨後,劉翁一揮手,惡奴們像一群蝗蟲一般撲向小王,半刻之後,便沒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