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中都舊事(二)(1 / 1)

萬象通靈 輕羽丹心 7987 字 2024-03-24

十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午夜時分。   她緊緊懷抱著她將死的次子,孩子麵色蒼白猶如風中殘燭,他臨別贈言,他輕聲細語。那是一個總能堅持於某樣事物的男孩,就像是他的父親一般。   她看著虛脫的洛清圓,找到了似曾相識的感覺。窗外火光若隱若現,有人從中超脫,有人慢慢死去死去,在雨夜中的捍衛仍未停歇。   回觀[雨夜]這邊,最前線的六人早已遍體鱗傷,他們在力竭的邊緣挺立,在暴雨的重刷下不朽。   激昂的水流奔湧,致使那漫天的枷鎖層層崩裂,最終沖散一切。看著天空中再次落下的傾盆大雨,無力與悲觀縈繞在眾人心弦。   接觸到雨水的[雨夜]將會勢不可擋,而城市的淪陷,也將在此夜的狂風暴雨中上演。   [雨夜]席卷起水流,轉化為深邃得如同星空的深藍色,將全身包裹,遍體的傷痕在頃刻間消散。暗夜中,一絲銀星閃爍,那將是光榮的謝幕。   四位隊長之間達成了無言的協議,他們的出身都算不上名貴,這一路以來,命也搭上過,周圍死去的戰友也不計其數。在他們入伍時,犧牲的決心就已然根植。   高樓上,陳老早已蓄勢待發,那毅然決然的赴死,無需猶豫,無需抉擇。他們這一輩人,經歷過國家分裂,軍閥鬥爭,也親眼目睹過外國人侵略著自己的國土。跌跌撞撞以來,才有的片刻安寧與幸福。   因此,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中,留存著太多他們所珍視的事物。記得在露水蕩漾的清晨,他還在享受著美滿的退休時光,那是陣情景依舊如此輕鬆愜意。   他大可以四處吟風賞月,酌一壺茶水,與老頭子們閑聊。或是憑著他那榮譽的身份,進出這景區,指點指點來往的遊客。   他的老伴不是普通人,所以很多年前就戰死了,他的兒子、女兒也在多年後離開了他。   但他還有一個孫子,在東南的廈門讀書,還有很多花花草草在家族的園區裡,但除此之外,好像也就山窮水盡了。   “這是最後的機會,不放手一搏,我們永遠都是魚肉。”一陣叫喚過後,他屏息凝神,狠厲的目光中又有一絲無奈,“被侵略的時候你老頭子我一點不怕,現在這家夥還能怕了不成?要換戰爭以前,這玩意還真不好走出去。”   他包圍在銀色光暈中,自高樓縱身一躍,刀鋒銳利而冷冽。   他其實對這個世界依然有許多不舍,他是孫子唯一的直係親屬。   孫子上學時,他總因為害怕孫子會因為孤兒的身份被同學欺負,因此常常給同學們帶去很多食物,同時,孩子每到一個班級,他也會提前結交好同班同學的家長。也因此才讓沒有父母的孫子免受他人冷眼。   他也總是躲在孫子的身後,偷看孫子參與的各種活動,也時常在需要時“碰巧路過”,他一直以為這是不為人知的偉岸事跡。   他希望能為孫子做點什麼來彌補心中對兒女的愧疚,所以他是多麼希望孫子能夠有需要依賴他的時候。他不知道現在孫子還需不需要他,但他總希望還能在他身後的轉角路口。   銀白色的光芒沖天而起,向那頭雨中的怪物墜落而去。陳老一刀劈開深藍色的屏障,轉體奮力揮砍,銀色的刀光明亮如星,驅散了大片被打散的深藍色薄霧。   [雨夜]那巨大的身型裸露出來,剎那間無數箭矢炮彈攻擊著它的頭部。攻擊有了明顯效果,尖銳的叫聲再次響起,劇烈的震動都被特殊的耳罩隔離。   深藍色的霧靄迅速蔓延,如同星空出現在了地麵。陳老表情凝重,他的耳膜在剛剛的嘶吼中破裂,此時正淌著鮮血。   “通知所有人,離開這片區域,快速構築結界,即刻凝結封印,每一瞬間的壓製都是勝利的關鍵!”老者的聲音似如海潮,連綿不絕,“老陳!”   “[殞涵之境]。”波浪無聲無息,以老人為圓心擴散,靜止了沿途的雨水,沖淡了深藍的霧靄。[雨夜]的力量非比尋常,地麵的能量僅僅是被削弱,但這足以抑製它的繼續擴散。   柔和的感覺在陳老身體中產生,但他的身軀已然在先前的震蕩中無法動彈。   “小伍!別過來,不用管我。”陳老努力擺動起形體,動作扭曲而緩慢,但絲毫不缺乏力度。   巨大的吸力撕扯起[雨夜]周身的一切,陳老不退反進,長刀再次燃起銀色光芒,借著[雨夜]的力量刺去。   伍老見狀便加快腳步,腰間的唐刀出鞘,但還沒等他靠近,那深藍色的能量便從[雨夜]周身炸開,形成一個直徑百米的刺球,並且仍在不斷放大。   伍老的距離太近,眼下在被吞沒的邊緣。銀光閃爍的長刀刺入[雨夜]的腹中,它痛苦地吼叫,又一次釋放出濃稠的霧靄,蔓延之處,沙土崩壞,陳老的身軀也在這股暴躁的能量中,土崩瓦解。   前中都[禦靈衛]第二隊隊長,在就此犧牲。但憤怒的[雨夜]不會留下任何喘息的餘地。   “[玄陵鐵塔]。”虛幻的古銅鐵塔從天而降,生生落在[雨夜]身上,龐大的能量被出現的聖物壓縮,充斥塔內每一寸空間。   “統領,這一夜,我們必須傾盡一切,縱然是生命也不為過,接下來,我們會上去近身攻擊。”   “即刻凝聚所有攻擊手段,我們能創造的機會就一瞬間,屆時便是最佳時機。”   又三位老人在前線,先前的四名隊長緊隨其後。“小伍,已你的能力,沖鋒陷陣就太屈才嘍。”   “老家夥們……”伍一時間竟有些語塞,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動蕩年代,他們幾個老家夥個個都是神勇莫測,如今再次相聚,卻是在這樣生死存亡之際。   虛幻的鐵塔上浮現出條條裂紋,這件城市聖物凝聚的防禦,須臾之間便破碎。   “開路!”   這四個老人皆年至古蒼,但身手卻是不遜當年。區域周邊,藍色晶片構成的結界再次拚湊,在內測,金色的矩形方框框住正在破碎的鐵塔。   璨金的護罩包圍前線的所有人,深藍色霧靄再次收縮,[雨夜]短暫的喘息,給了眾人難能可貴的機會。   他們兵分兩路,向[雨夜]兩翼攻去。外圍的[戍城人]不斷進入前線區域,他們視死如歸,拚盡全力捍衛著最後的殊榮。   “上[禦鐵鬼]!十人為一組,向那畜生四翼包抄。”巨大的鎖鏈再次投擲,這一次[雨夜]似乎知道了鎖鏈對它的影響,四隻翅膀如同利刃,試圖切斷鎖鏈。   但正麵的戰士早已完成近身,[雨夜]察覺到四處的危險,用下翅攻擊就近的敵人,而後舞動軀體,上升著高度。   重型狙擊槍的子彈刺破長空,打進[雨夜]的後背,這種特殊的子彈,險些對它造成致命的傷害。   兩層結界阻隔了外界的雨水,統領漫步向前,掏出香煙與火機。   “雨停了,”煙霧升空,他拔出腰間的金劍,氣勢雄偉,“第78任洛陽[禦靈衛]統領,向你這該死的畜生獻上終焉的長鳴。”   金色的結界牢牢困住了[雨夜],它想飛向空中,卻一頭撞到了結界頂端,留下數道深刻的裂痕。但它也因此躲過了鎖鏈的追蹤,待到再次墜落地麵時,它改變了策略,徑直向一位隊長沖去,電光火石間,人類根本沒有躲閃的時間和空間,瞬間便被[雨夜]的“利刃”撕裂。   眼見著慘狀,卻無人擁有悲傷的機會,其餘的七人,在先前的對抗中已傷三人,他們試圖效仿陳老的捶死一擊,但都無一例外的失敗。   “掩護傷員撤退!它的目標是傷員!他奶奶的這死東西怎麼這麼聰明。”   剩餘的四人,抬起地上的鎖鏈,從四麵再次向[雨夜]跑去。[雨夜]害怕再次被鎖鏈觸碰到,迅速伸出左翼,尖端很快刺穿了老人的人體,但老人毫無退避之意,拋出鎖鏈。   另外三個方向也抓住機會,鎖鏈在空中齊頭並進,終於碰到了[雨夜]。那富有靈性的鎖鏈,在接觸的剎那間,便迅速纏繞起[雨夜]龐大的身軀。   無數隊員蜂蛹而至,拉住鎖鏈。群力所為,終於將龐大的怪物鎖住。而此時遙遠的東方,正泛起一絲晨曦。   敵人被[禦鐵鬼]鎖住,遠近的攻擊便接踵而至。痛苦的怪物嘶鳴著,依舊拚命掙紮。   但這一重枷鎖僅僅起到限製的作用,強如[雨夜],仍然有揮舞翅膀的能力,它殺死了無數敢於向它發起攻擊的誌士,但自己的身體,也在被不斷挫傷。   “中都[戍城人],兼[禦靈衛]大統領,秦毅,為死者默哀,為生者祈禱。”統領舉劍於眉間,低頭雙目禁閉。   他的身上毫無光暈,與先前光彩絢爛的戰士們截然不同。他猛然睜開雙眼,奮身沖向疲弊而痛苦的[雨夜]。   自上而下,重重的一劍落下,鮮紅的液體自龐然大物的後脊漸出。   “血!是血!我們成功了!是大統領!”四下傷痕累累的隊員們歡呼雀躍。   這頭上千年的古老怪物,禍害過無數的黎民百姓,它背負的血債,今天終於有還清的可能,而他們是這一切的見證者也是參與者。   [雨夜]被重傷以後,愈發狂暴,它無差別地攻擊著所見之物,嘶鳴聲第一次蘊含著節奏,似有言語吐露。周圍樓房在它的攻擊下,不斷倒塌破碎。   “歇歇吧,畜生!”秦毅抱住其中一條鎖鏈,拚盡全身解數,周圍的隊員也都配合著他。   他們共力齊心,利用鎖鏈將[雨夜]拖下,[雨夜]倒在地上的一瞬間,發出巨大的轟動,周圍煙塵滾滾。   歡呼聲再次雀躍這片區域,他們似乎征服了這頭怪物,征服了千年來的恐懼。   外圍遠處,洛清圓在婦人的悉心照料下,麵容恢復了血色。他起身看著,窗外,大雨似乎已經有減小的跡象,[霖水]的數量,也大幅度減少。   “您可知道,我的父親在哪?他似乎不在對抗[雨夜]的行列中。”   夜色下,電閃雷鳴,婦人懷抱著金劍,目視著遠方,默不作聲。   青色的紋路再次攀上洛清圓的臉頰,那是他們世家傳承的祝福,但距離斷代,似乎並不遙遠。   “[雨夜]被削弱了,但還不止於此,有另外的東西介入了領域。[雨夜]固然受創,但絕無可能死去。”   聞言,婦人麵色凝重,她神情冷峻,如臨大敵。洛清圓察覺到了危險,奮力起身,“來了!”   前線,正麵戰場。   所有人都以為勝券在握時,鐵鎖發出“呲呲”的聲響,隱隱有躍動的趨勢。   “等等!你們看,鎖鏈……不自覺地動了!”   有人率先打破氣氛,秦毅像是早有預料般架起金劍,迅速靠近[雨夜]。   遠處的老者發現端倪,大聲喊到:“快補刀啊!還沒有徹底殺死它!”   秦毅高高躍起,金色的長劍刺在雨夜的脖頸處。正當更多的人想上前時,[雨夜]如同不死的怪獸,再次揮動它偌大的翅膀,將周圍試圖靠近的人臨腰斬斷。   東方即白,天亮以後,[雨夜]將消失。它四翼著地,撐起身體,似乎有生生不息的信念,支撐著它頑強的生命。   沒有雨水和黑暗,[雨夜]的力量就難以得到補充。它拚命動用著最後的力量,將自己裹挾在深藍色的鬥篷中,高速旋轉起形體,如同一枚鐵杵,沖撞著結界。   秦毅被恐怖的力道甩飛數十米遠,眼見著不斷生出裂縫的結界,他不加緩沖,借著後坐力再次發起沖鋒,追擊這頭重傷垂危的怪物。   輕而易舉間,第一層屏障就被[雨夜]沖破,   但外圍的藍色結界,才是最為穩固的,在第一次撞擊中,秦毅察覺到了它周身的能量有明顯削弱。   “攻擊!這頭怪物支撐不了多久,不能讓它出去。”語畢,無數能量波動向雨夜侵襲而去,炮火槍響不斷。   藍色的結界逐漸生出道道裂紋,所有人都清楚,讓它出去的嚴重性。   而就在此時,一道晨曦破開雲層,揮灑向人間蒼茫。一切近在咫尺,最後卻又功虧一簣,有人開始握拳捶擊地麵,越來越多的人無力地跪倒。當那份破曉顯露世間,今夜的犧牲,今夜的拚搏就顯得蒼白無力。   [雨夜]的逃脫是注定的,而眼下,結界的破碎也是注定的。[雨夜]蓄勢發起最後進攻時,天空中雷聲轟鳴,震耳欲聾。   一道金黃色的雷霆落下,震顫著大地,一瞬間便將結界擊潰殆盡。[雨夜]借著預備的沖勢,瞬間飛出。   天空久久不散的陰雲,如同人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城市破財不堪,而他們作為守護者,卻不能手刃犯人。   眾人都已經完全放棄之時,秦毅仍舊追逐著[雨夜]。   洛清圓家中,二人如同炕上跳蟲,迅速樹立起防備的姿態。   婦人迅速向後一躍,用劍擋住來勢洶洶的進攻,[雨夜]的前翼如同利刃,起落之間,房子被對半斬斷,木屑與石灰紛飛,將洛清圓與婦人分割開。   緊接著,[雨夜]的前翼再次刺向洛清圓,夾帶著對洛清圓臉上紋路的憎惡。千鈞一發之間,秦毅橫刀擋住攻擊,但也因此被擊退。另一隻前翼從下方揮砍,長度不足以殺死秦毅,而是在他的胸口留下傾斜的傷口。   “阿毅!”金色紋路浮現在婦人的手臂,瞬間,她的發絲被染成絢爛的金色,利落的高馬尾飄落下金色的光點。   “怎麼會?現在不是天亮了嗎?”洛清圓聽出那是母親的聲音,她焦急地回到洛清圓身邊,擋在洛清圓麵前。   “不對!現在離完全天亮還有一些時間,是天上的烏雲和打雷延緩了天亮。”那名婦人燃燒起渾身力量,那以生命為代價的賜福,誕生起攀爬至全身的金色紋路,那形似虎首的紋路匯聚起光點,在額頭形成一對鹿角。   她提劍快步沖向[雨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正麵迎向[雨夜]那鋒利的肢體。   [雨夜]的力量沒有絲毫減弱,它觸碰地上的水窪,水轉化為深藍色的能量,附著在它的前翼。   “保護好孩子。”秦毅擔心起與[雨夜]纏鬥中的女人,那是她的妻子,他們使用的武器,是出自首都一位大工匠之手的一對鴛鴦劍。   他不顧淌血的傷口,向前橫刀擋住[雨夜]正麵的突刺。在這一擊下,秦毅便被震退,但他多年的訓練,使他擁有不俗的抗壓能力。   兩人合力對抗著[雨夜],卻依然落入下風。女人渾身散發著金色的氣勢,與那些紋路共同源自家族歷代傳承的賜福。   “再拖延一會,哪怕就一會。”秦毅不禁為剛剛的一絲僥幸而感到可笑。他要守護的不僅僅是這座城市,也還有身側的這個女人,他是他甘願奉獻一生的承諾。   她手中劍身璀璨,閃耀著輝煌的金光。一道劍氣從劍中甩出,氣勢恢宏。   在先前的進攻中,秦毅消耗了大量體力,又在剛剛受到重創,他漸漸有些力不從心,難以再跟上那見招拆招的比拚中。   可近在咫尺的失去,又讓秦毅拚命掙紮,他實在不願失去她。可事實是,你越是想抓住一件將要逝去的東西,那東西的流逝就越迅速。   陰雲與絕望交相輝映,[雨夜]升上高空,張開它的四肢,如同萬人朝拜的帝王,居高臨下。   大雨再次傾盆而下,它即是滋潤萬物的恩澤,也是絕命的哀歌。黑夜與陰雲籠罩,世界回到一個雨夜,回到一場盛大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