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父子(1 / 1)

自成都至沔陽,八百多裡的路程,卻沒有能通的水路。   成都人馬隻能一路向東北而上,過綿竹、出劍閣、走金牛道以至漢中平原。   正好麾下部曲自成軍以來還未有過長途行軍,劉禪正好將七百餘人馬全帶出來,就當野外拉練了。   諸葛亮見此,便乾脆將路上防務都交給了劉禪麾下,自己樂得隻帶了隨侍和少量屬吏。   雖然是在己方領土上,這也是極大的信任了。   ……   帶人長途行軍,與之前又不相同。   可以說,人多路遠的時候,拉屎都是學問。   就說安營駐軍,那一次就是近千人的翔,一人半斤,每次就是500斤……不修廁所,且不說臭氣熏天,還很容易造成疫病流行。   這個年代軍隊中若是疫病流行,那和全軍覆沒也差不多了。   曹操的赤壁之敗很大程度上也和疫病流行有關。   在哪安營也是個學問,要有水源,不能在低窪,不能像歷史上的老劉一樣被人一把火燎了……   這都是基本常識,卻有許多不讀兵法的文盲將領不知道。   這也是皇帝無法完全拋棄世家豪門的原因,在這個年代,知識是被壟斷在權貴手中的。   寒門寒士勉強還堪一用,但最底層的廣大人民,卻沒辦法想提拔就提拔。   恐怕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自己也不可能完全拋棄豪族世家行使統治,否則就會麵臨無休止的反抗浪潮。   而且在這個通訊不便的時代,在組織勞動、維護治安等方麵,鄉紳和地方大族仍然有其積極的一麵。   但前提是……要聽話。   馬車外風景已從金牛道上的崇山峻嶺,變成了平緩的平原。   漢中平原。   緊趕慢趕,七月中旬劉禪等人終於趕到了漢中。   距離沔陽大約還有半日路程,看慣了成都與江陵的繁華,這裡的荒涼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   沿途路過的一座座民房,或完好或殘破,但大都無人居住。   偶爾還能看見野狗在刨坑,刨出來幾根骨頭便興奮的直搖尾巴。   那些骨頭的形狀,分明便是人骨。   戰亂死了不少人,再加上曹老板大缺大德的遷民政策,漢中便成了如今的景象。   曹老板遷民可不會給你提供什麼食宿,那些全都要自備。   路上死了也便死了。   反正就算一個沒活,我得不到的也不讓你得到,我就不虧。   但凡有一戶人家活著到地方,那我就是賺的。   劉禪看著這樣的風景,神情冷峻,任由自己胸中的情緒翻騰著,帶著思緒越飄越遠。   完全沒注意到“敞篷馬車”對麵的諸葛亮,此時也沒有掛著平時萬事盡在掌握的淡定微笑。   也是一臉嚴肅,但他沒有盯著馬車外的風景,而是盯著麵前的劉禪……   ……   人馬臨近沔陽,先是路過了著名的陽平關。   這座雄關處於金牛道與陳倉道的交匯處,真真正正的依山傍水,北依秦玲,南傍沔水。   親自到此一見才能體會到古人的智慧,不管你有多少人馬,在這種地形之下根本排都排不開。   想強攻這座雄關,上多少人都要葫蘆娃救爺爺。   陽平關尚且如此,著名的虎牢關猶甚。   難怪當初董卓憑借虎牢關敢擋十八路諸侯。   可惜那個時候自己尚未出生,無緣見一見那年虎牢關前的虓虎呂布。   再之後便是漢中之戰轉折點的定軍山。   妙才將軍用自己的人頭,將黃忠老將軍送進了五虎大將的行列。   如今大量的屍體已經被清理掉了,時隔許久,也不再有血腥味。   但一些被燒焦的地方仍然殘留著戰爭的慘烈味道。   再往東走,便是老劉已經建好壇場的沔陽了。   一座座營寨幾乎可以用接天連地來形容……   老劉打漢中約分批投入了6萬多人,也不知如今還剩下多少。   但從這營寨數量來看,情況應該還不算太遭……   隻是傷兵太多了,一路行來,幾乎每一處都能聽到哀嚎和呻吟。   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漢子隻經過簡單的包紮,傷處已經化膿,在炎熱的天氣下散發出惡臭的氣息。   引來的蒼蠅停在其上,而麵色麻木的傷兵已經無心驅趕——他們知道受了這種傷,如今傷口化膿,自己活不久了。   眼前的一幕劉禪自小已見得多了,他其實可以做到麻木,但經常提醒自己,不要麻木。   ……   老劉還有事情要討論,正在自己的中軍大帳中開會。   除了諸葛叔被召去參加會議之外,劉禪等人則在分配給自己的營帳中休息。   直至傍晚,老劉那邊的會終於開完了。   有士兵傳喚劉禪前往中軍帳,一路行至賬前,劉禪腳下微微一頓。   兩年未見,終究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老頭子對自己的好感度低,固然是因為自己兒時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奇怪舉動。   但更多的原因是……自己幾乎就不怎麼能見到他。   對於自己的兩任母親來說,他都是毫無疑問的喪偶式育兒。   孫尚香?她可沒管過自己,都是扔給下人去帶的,算不得母親。   老劉偶爾詐屍,頻率比看望留守兒童的離鄉打工人還低。   就這種情況,他劉禪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刷不起來老劉的好感吶!   ……   劉備端坐在中軍帳中,見賬外一人隨衛兵而來,屁股立刻一動,嘴角便要揚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馬上,他尚未抬起的屁股又落了回去,麵色重新嚴肅了起來。   於是劉禪進賬時,見到的便是一如既往擺著張撲克臉,威嚴而不茍言笑的父親。   是的,威嚴而不茍言笑。   這是老劉留給自己最強烈的印象。   這可不是一個會動輒落淚,感情豐富的和善之人。   親媽甘氏去世的時候,自己也沒見他哭過。   可能外人會覺得甘夫人是妾室,隻是玩物罷了。   劉禪卻知道,老劉是不敢將她娶作正室,因為老劉在這之前的正室妻子全都活不長久。   其實他們雖然聚少離多,但感情很好。   即使如此,老劉也沒哭。   他理解作為一方首領,為一個女子的死傷心在這年代不是什麼體麵的事兒。   但作為一個剛來到三國這個陌生又殘酷世界的靈魂,身體還是個任人擺布的嬰兒。   甘氏對劉禪無微不至的保護與關愛,讓她在劉禪心中有著極其特殊的地位。   在這個世界,那就是自己的親娘。   所以作為兒子,他心裡始終有個疙瘩。   這也是為什麼在那之後,他隻喊劉備叫“老頭子”。   劉備在稱呼上最終罕見的妥協縱容,或許是因為他心中也有愧疚吧。   時隔兩年,父子再次重逢。   沒有溫馨的上前相擁,沒有對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父子二人此時全都擺著一張撲克臉,沉默凝固了帳中的空氣。   他們仿佛在玩一個誰先說話就算輸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