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將暝,尹萬跟著徐良裕去往何府。 王大生在府門等候多時,他是何府管家,此番受何老爺的吩咐,親自接待徐良裕。 隻是他始終想不明白,自己清早過徐宅那會兒,對方是那般冷淡,怎麼一轉眼,就要找老爺把酒言歡? 跟在何老爺身邊這麼多年,王大生自認還是有些眼力的,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過這徐良裕,他是真有些看不明白。 素袍單影從街角出現,王大生連忙上前迎接,倘若今後事成,這徐小子就是何府的姑爺,哪怕自己和老爺的交情再深,也不能亂了身份。 “徐先生,王某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哪裡哪裡,是徐某來晚了。” “請,” “請。” 王大生帶著徐良裕緩步走入何府,穿過雕欄長廊,來到宴客廳。待客人落座,叮囑好一切,王大生才去找何知縣通報。 看著徐良裕臉上燦爛的笑容,王大生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高興的勁頭不像是演的,書生當真如此善變? 另外一邊,尹萬沒有跟著徐良裕,而是自顧自地亂竄。徐書生隻能走門,但他可以走墻,現在尹萬已經悄悄摸到了何知縣的書房,愜意吃瓜。 書房內,各式書籍和案牘擺得滿滿當當,墻上掛著山河圖,何知縣正端坐在桌前,讀著文書。 “爹,真要我嫁給那個徐良裕嗎?”一襲華服,披繡掛珠的俏女子搖晃著何知縣的手臂。 尹萬細細打量了一會兒,嘆息著搖搖頭,這何府千金儀態不俗,水靈動人,可比起沈妙玲,終究差了些味道,想來徐書生也看不上。 何知縣威嚴道:“這徐良裕確有真材實料,你跟著他,日後不愁富貴。” “老爺,徐良裕到了。”王大生在書房門口喊到。 “知道了。”何知縣起身,摸摸自己女兒的頭,“此事就此定下,莫要再推。” 何知縣憂心忡忡地離開,有些事情,這丫頭還是不知道為好。 何千金看著自己父親走出書房,小嘴嘟起,頗為不滿,小聲抗議著:“徐良裕有什麼好的,榆木疙瘩,哪裡比得上許賢善?” 尹萬緩緩地跟在何知縣身後,若有所思。 不多時,何知縣和徐良裕各自落座,珍稀佳肴擺了滿桌,二人觥籌交錯,看的尹萬都咽了咽口水,可憐他無法品嘗,連香氣都聞不到。 酒過三巡,何知縣屏退左右,問道:“老夫仰慕徐先生的才華已久,此前多番邀約,徐先生都穩坐釣魚臺。這次徐先生大駕光臨,可是想通了?” 宴客廳內四目相對,密不傳六耳,正是商議正事之時。尹萬冷笑一聲,徐書生隻身赴宴,等的就是這一刻。 尹萬不再摸魚,伸手一揮,燭火搖曳,看不見的灰霧悄然籠罩此間。 “是的,我想通了。”徐良裕亮出袖子裡的匕首,朝著何知縣走去:“我大部分的不幸,都是拜你所賜,又怎能放任你逍遙自在?” 那明晃晃的匕首,閃得何知縣大吃一驚,連忙叫喊:“來人吶!”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徐良裕上門,居然是來殺自己的。 你都忍心下狠手,斷了自己配偶的性命,如今再無後顧之憂,前途大好,又怎會做出自毀前程的蠢事? 不過,這裡是我的府邸,就憑你一人一刀,也想殺我? 根本不需要我動手,我有家丁數十人,門口站著的侍從,可是橫練外家功夫十數年的好手,三拳便能打死一頭牛。 衙門巡捕更是隻要半刻鐘便能趕到,到時候唾沫星子淹都能淹死你。 何知縣不驚反笑,臉上滿是猙獰之色。他離開座椅,向外跑去,試圖和一眾侍從匯合。 尹萬微微一笑,指尖稍稍一動,陰風拂過,一把梨木雕花椅被吹倒,剛好橫在他跟前,將他結實絆倒,在地上翻了個跟頭。 剛欲起身,他便被趕來的徐良裕,一刀捅在背後。劇烈的疼痛讓他嚎叫著往前爬,隻是眼前的椅子橫七豎八地倒下,攔住了他的去路。 掙紮著轉過身,徐良裕手上那染紅的匕首讓他膽戰心驚。 該死的,這些侍從怎麼還沒來。 老子平日裡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們這群奴才,到頭來,一個都派不上用場,簡直是一群廢物,廢物! 徐良裕:“何狗,作惡之時,你可想過會有今日?” 事已至此,後知後覺的何知縣顫顫巍巍地說:“有話好好說,那些事兒,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休要狡辯!”不等他甩鍋,徐良裕鉚足了勁,一腳踹在他胸口。 殷紅湧流的身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何知縣劇烈的咳嗽著,說不出話來,瞪著眼看向宴客廳的門口。 還沒來嗎? 原來如此,不會有人來了。 生死關頭,剛剛弄清狀況的何知縣,抓起散落在一旁的一把椅子,試圖反抗。 這椅子是哪個王八蛋挑選的,怎麼這般重,揮都揮不動。 徐良裕又是一腳,隔著椅子踹得他眼冒金星。吃痛之下,何知縣閉著眼向後倒去,手上一鬆,椅子跌落在旁。 他再度睜開眼,已經被徐良裕揪住衣領,他驚恐地看著那精巧的匕首,從自己頸部輕輕掠過。 何知縣捂著脖子,嘶吼著,卻堵不住直沖天花板的泉柱。 剎那之間,血濺如雨的何知縣,卻是笑了出來,那把匕首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先前自己送女兒的生日禮物。 或許,這便是天意吧。 “爹,我還是不想嫁給他。”何千金忽然沖入宴客廳,想要趁著徐良裕在場,徹底攪黃此事。隻是,她剛進來,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何知縣。 尹萬搖了搖頭,紙終歸是保不住火的,當即揮手收去隔絕聲音的陰霧。 “爹!”何千金撲到何知縣身旁,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周圍的家丁、侍從被這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湧入宴客廳,眾人看著嘶吼不斷,卻發不出聲音的何知縣,一時間都有些慌張。 何千金對一旁持刀的徐良裕哭道:“我就該把你們兩個一起毒死的!都怪我,都怪我。” 正欲揮刀自盡的徐良裕,聽到這話頓時愣住了。不光是他,隻剩最後一口氣的何知縣也瞪大了眼睛。 原來如此,何知縣慢慢閉上了眼睛,怪不得這徐良裕說什麼都要殺自己,女兒啊,你瞞得為父好苦啊。 要是早些告訴為父,何至於此? 不該攔著你和許賢善的,終究是為父錯了。 何千金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發現何知縣一臉不甘地去了,頓時哭的稀裡嘩啦。 徐良裕看著這位深閨麗人,臉色陰晴不定。 一旁吃瓜的尹萬搖了搖頭,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終歸要自己來幫一手。他悄悄飄來,在徐書生耳邊小聲說道:“徐木腦袋,沈妙玲的確是病死的,最後兩天,她都沒有吃藥,何千金並未得逞。” 聞言,失魂落魄的徐良裕抬起頭,看著圍得水泄不通的侍從,隻覺得鼻子酸酸的。是啊,如果她臥病在床,自己怎忍心留她一人在家,隻身趕考。我真傻,真的。 “尹兄,對不起,我騙了你。”徐書生將匕首重新架到自己脖子上,“其實我沒有見過你,我隻是想找個幫手。” “我知道。”尹萬無奈地應著,他早就知道了,隻知道讀書的家夥,腦子雖然轉的快,但演技著實差些火候。 況且,他把這青原縣轉了兩遍,都沒有找到自己,徐書生又怎麼會見過自己呢。 雖說尹萬的確想從徐書生這裡得到線索,可他想要的,不僅僅是線索,徐書生並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 “城東有個算命先生,他說我有解元之姿,卻沒有解元之命。我一直不信,現在看來,我真的沒有解元之命。”徐良裕抹了自己的脖子,留下最後一句致歉:“對不起,說不定,那個算命先生能,,” 他沒能說完那句話,夜裡很冷,眼皮很重,仿佛臉上那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盡了他最後的氣力。 妙玲,我把何狗殺了。 妙玲,你走慢些,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