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穿過了街道。 段融的目光一直盯著,三人中間的那女子,氣質這東西,是怎麼也擋不住的! 隻是她臉上帶著一層輕薄的麵紗,難見真容。 那女子梳著墮馬髻,穿著內襯月白,外罩淡青的裙子。 這時,忽然一陣夜風穿街而過,吹起了那輕薄麵紗的一角,段融隻見一點紅唇的白嫩影兒一閃而過。 緊跟著女子的俏麗侍女,便立馬將花傘一斜,擋住了風。 女子被風一驚,掩口咳嗽了兩聲。 那俏麗侍女立馬嬌嗔道:“就說夜裡有風,非要出來。這幾日,身子才好了些,仔細又病了去。” “哪裡就那麼嬌氣了?就算病了,也不勞你熬湯喂藥,就讓我死了好了。” “蘭影姑娘何必又動氣呢?紅雪她也是好心。”薑青玉見蘭影和紅雪又拌嘴起來,立馬打圓場起來。 紅雪見蘭影又動了怒,隻得閉了嘴,鼓著腮幫子生悶氣。 三人眼見著,就到了段融跟前。 蘭影看定段融,隻見其方臉朗目,臉色黧黑,肩膀寬闊,身形精壯,而且穿了一身褐色短打,竟然武人的裝扮。 自古雲,腹有詩書氣自華,原想能畫出那幅畫的畫師,必定形容優雅,卻不想竟如段融這般,甚為其貌不揚。 蘭影微微一怔,還是斂裙一禮,道:“有勞先生,蘭影求畫一幅!” 段融抱拳還禮,笑道:“攤在街邊擺,迎接八方客。一手錢,一手貨,不敢當姑娘一個求字。還請姑娘,摘去麵紗,段某好作畫!” 紅雪見段融口才頗好,說話也有趣,頓時眼睛發亮地看著段融。 每個女人選男人的標準都是不同的,有人喜歡漂亮嘴甜的,有人卻喜歡風趣聰明的。 蘭影是哪種還不好說,但紅雪顯然是後麵的那一種。 蘭影摘掉麵紗,段融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這蘭影和薑青玉往那一站,確實是一對玉人。 但和薑青玉方才的問題一樣,這蘭影也是盛世美顏,PS完全用不上。 方才,薑青玉他用了仿照了清瘦書生的那幅少年武者圖,過關了,現在這位蘭影姑娘,他又當如何呢? 段融看著蘭影發了一陣呆,隻見蘭影雖花容月貌,但眉眼見卻似天然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愁緒。 段融對這一對眉眼,一陣恍惚,似曾相識。 他心頭頓時一亮,他想起來,他為何覺得似曾相識了。 段融忽然便有了注意,方才是意境,這次我們借用一個人物,以情化心。 段融有了定計,便坐了下來,盯著畫紙,略微思考了下構圖,便揮毫下筆,胸中如有千言一般,一支筆在方寸之間,回來縱橫,看得人有些眼花繚亂。 方才給薑青玉畫得那幅是水墨畫,並未著色,但這幅畫,段融畫完框架後,便開始調配朱砂染料,換筆又塗抹了許久。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段融忽然長籲了一口氣,將筆隔在了身邊,將畫從畫板上取了下來,遞於蘭影。 蘭影伸手接過,低首看去。 隻見畫中,是一女子站在溪流旁。 那女子的形容穿著正是自己,她的身後是一整片的桃林,落英繽紛,不僅地上滿是花瓣子,連溪流中也漂著不少,點點斑斑的花影。 而那女子正荷著一花鋤,花鋤上有一小包裹,從小包裹露出了一些,裡麵竟似是包了滿滿的花瓣。 三人都在看畫,薑青玉和紅雪,都不明白畫中的女子是在乾嘛? 但,蘭影卻一下子就看懂! 在她看懂的瞬間,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什麼東西,一下子給擊穿了。 畫的邊緣,提著畫名,曰葬花圖。 畫名的旁邊,是四句詩: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葬花圖……”蘭影喃喃地重復著畫名,不覺間一滴清淚,已經滾落她的眼角。 再看那四句詩,更是字字如箭,紮得她萬箭穿心。 這詩表麵上,似乎說的桃花,雖說開得明艷,但被風刀霜劍所逼迫,遲早凋落…… 細細品來,又是字字在說她自己。 她雖容貌絕人,在花影樓裡,位列四大花影,穿得是綾羅綢緞,吃得是山珍海味。 但恩客們,不就是三百六十日,日日逼迫她的風刀霜劍嗎? 花錢來就是買笑的,偏她又滿心愁苦,哪裡笑得出來? 幸虧有薑青玉這樣的,縱使她使小性子,也願意哄著她?但他乃大富之家,而她隻是風塵女子,終究隻是露水情緣罷了! 哪裡又能長久? 他日,她一旦年長色衰,又有無謀生之道,還不定流落到哪裡?豈非如這飄零的花瓣一般? 薑青玉雖沒看懂畫麵裡的意思,但他看了畫名和題詩,便也明了了,笑道:“此畫怕是有些癡了,花都凋落了,又葬它作甚?” “你又懂什麼?”蘭影慍怒地瞪了薑青玉一眼。 她觀此畫,正是以落花自喻,畫中女子葬花,乃是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去,也有人像葬花一樣,安葬自己。 她本頗寄情於薑青玉,哪知這點心思,薑青玉完全不察,還出言譏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一時便心頭起了恨意,心內暗道:“花都凋落了,又葬它作甚?等我色衰時,你是不是也要說,你都人老珠黃了,我還管你作甚?” 蘭影想到此處,竟雙眼止不住地滾下淚來,從袖中去處一張銀票,放在了段融的畫架橫梁上,斂裙一禮,道:“先生此畫,好不誅心!” 蘭影說完,便拿了畫,單手掩麵哭泣而去。 薑青玉眼見蘭影竟啼哭而去,頓時大為心疼,他嗔怪地看了段融一眼,似是怪段融,惹怒了佳人! 蘭影這一哭,他卻不知要哄到多久方好的?真是不該給她看那畫的! 薑青玉立馬就追了過去,他剛跑了兩步,忽然餘光看到紅雪還站在段融攤位前,便回頭道:“紅雪!你還在那乾嘛?” “已經出來了,我也要畫一幅呢!”紅雪舉著花傘,俏聲道。 薑青玉微微一愣,關心問道:“你可有銀錢?” “有。不是十兩銀子一幅嗎?” 薑青玉恍然,心道:還是這丫頭實在。便扭頭追蘭影而去了。 他和蘭影都給了一百兩,他錯覺地以為,那畫就是一百兩一幅呢。 段融收了蘭影給的銀票,瞄了一眼,收進了衣襟內兜裡。 “是十兩吧?”紅雪有些俏皮地看著段融問道。 “是十兩。”段融指了指身側的牌子。 “那畫吧。他倆是傻,才給一百倆,以為我也傻嗎?” 段融聞言笑了一下,道:“他們其實不是傻,是癡而已。” 紅雪聞言,愣了一下,道:“先生說的對。是癡!”
第三十八章 誅心(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