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晚秋,白雪卻匆匆來到,但隻是來得匆忙,落下卻不算慌張,在人們沉醉於夢鄉時,一朵一朵慢慢飄落,柔柔軟軟,安安靜靜,一點點蓋在大地上——像一群小偷,躡手躡腳來到,偷走所有喧鬧,隻留下一片寧靜。 秋千出身洪荒東北,對雪,有特殊的感情。 每當白雪鋪就大地,將天地染成一種顏色,白茫茫一片,素營營分不清大地霄漢,雖然寒冷,可總會給人一種好像躲在被子裡的感覺,莫名讓人心安,莫名讓人心暖。對於東北人來講,下雪了,就是冬天了,冬天了,就可以休息了。人們躲進屋子裡,靠著暖炕,圍火爐邊聊天,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吹牛唱曲,肆意大笑——外麵是雪舞長天萬籟寂,屋裡是紅紅火火酒菜歡,當然讓人心暖。 不過屋子裡的熱鬧屬於大人,對於孩子來說,外麵的雪地才是他們的最愛。穿上棉襖,戴上棉帽,一個個胖嘟嘟的丫頭小夥跑出去滿街溜、滿山逛,推推搡搡嬉嬉笑笑,不用過多顧忌寒冰,也不用在乎凍土,因為大雪早就給所有孩子準備了最安全的歡樂場。可以說,雪是所有東北孩子的玩伴,為所有東北孩子增添了至少四分之一的童年幻想。在那一片潔白的大地上,胖乎乎的孩子,紅彤彤的臉蛋,朱丹丹的冰糖葫蘆,好像一團團大大小小火焰到處亂竄,明明隻是兩種顏色,卻偏偏能輕鬆演繹一出單獨屬於孩子們的精彩小瘋狂。 沒人能忘記東北的雪,因為沒人願意忘記童年的時光。 秋千從小就喜歡雪,隻要見到下雪就會跑出門發癲,她常常抬起頭,望著灰蒙蒙白素素的天,張開嘴,迎接雲朵的飄落,妄想品嘗棉花糖的香甜,但事後往往落到肚子疼的下場,蜷縮在熱炕頭低聲哼哼,卻不忘往嘴裡扒黃桃罐頭,看著真是又笨拙又可笑還可憐。然而,哪怕一次次“失敗”,秋千仍舊會在第二次下雪時跑出去,還是那般呼呼呼地到處跑,還是望著天,張開雙臂擁抱柔軟的寒冷,體會輕飄飄的“雲落人間”,有點可愛,也有點荒誕。 秋千常說,大雪就是棉花糖,隻不過老天爺隻放棉花沒放糖——這句話有點怪,鳥人一直不懂什麼意思。 相比秋千,鳥人對雪沒什麼特別感受,反而畏懼哪怕一點點嚴寒,他是典型的大人,喜歡在屋子裡與朋友們喝酒吹牛打牌鬥嘴,但有時也會看外麵一眼,瞧瞧傻乎乎的秋千鬧到了哪邊。於鳥人而言,大雪有些沉悶,有些憂傷,有些殘酷冷清,除非雪地裡有個傻閨女跑跑跳跳,若是如此的話,他便能笑起來,樂起來,開心起來,隔著窗戶,翹著嘴角,長久地觀看秋千在雪裡打滾玩鬧。 秋千一玩能玩一下午;鳥人一看能看一天。 年城這場雪來得妙,昨天還是冷雲慘慘,秋風瑟瑟,今天一覺醒來,竟然滿城銀裝素裹,明媚陽光照耀大地,好一個清新明麗,與昨日好似隔世般! 尚未蘇醒的小狐貍翻身時無意中看到透過窗子飄進屋裡的雪光,最初沒在意,蒙頭繼續睡,但片刻後,秋千猛地站起身,“嘔吼!下雪了!?”立刻睡意全無,驚喜滿滿穿戴好衣裝,“嗖”地一下從房間裡飛出,一頭紮進雪裡,在軟軟的地上肆意打滾。 玩樂片刻,滿頭滿身是雪的傻姑娘攥起一團白球悄悄潛入鳥人的房間,然後,“哎呀!好涼!”睡得正開心的烏鴉嗷地一聲喊叫傳遍整個王府,“玉秋千,你太缺德了!?” “走走走!出去玩!別睡了!”秋千是個任性丫頭,禍害鳥人從來不客氣,非要拽鳥人出去,才不管他願不願意。 鳥人也沒轍,隻能不情不願地跟秋千出去。剛邁過門檻,但見銀羅掛樹,皎衣披墻,屋瓦樓閣無暇玉,千山萬景盡明光,再加上閃耀的天陽和幾朵悠閑的白雲,景色說不盡的美好,烏鴉頓時也就不再那麼抵觸,樂嗬嗬陪小狐貍一塊玩。 鳥人和秋千的玩鬧無外乎打架鬥嘴,今天下雪,當然要打雪仗了。這邊烏鴉低頭團雪,想要好好收拾收拾打擾他睡覺的小狐貍,結果才弄好一個他認為不錯的雪球,秋千突然跑過來,“看招!”小狐貍把提前備好大雪球照著烏鴉砸去,當場把他拍倒在地。 “哈哈哈哈!玉鳥人,知道本姑娘的厲害了吧?!哈哈哈哈……” “玉秋千!你別跑!我今天非得報仇不可!別跑!” 一個跑,一個追,倆傻子滿院鬧,歡笑的聲音傳向各處,引出許多人的勃勃興致,同樣愛玩的牛曉妹等人也樂嗬嗬跑進雪地裡撒歡。屋子裡照顧兒女的楊書雅抬手給孩子蓋好被,吩咐丫鬟照顧,之後穿上厚衣服去外麵透透氣,剛好見到院子裡的熱鬧——幼稚的秋鳥王追跑打鬧,牛曉妹和吉誌盛正推著一個比人還高的大雪球,吉寧寧和吉誌潔在雪地上踩腳印畫畫,連小驢都躺進雪裡,盡情盡意地打滾…… “他們……好有趣呀。”下意識喃喃細語一句,楊書雅立馬愣住,因為她明明說過要討厭秋鳥王,絕對不該對他們表現任何正麵想法才對。隻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即便楊書雅努力強迫自己討厭秋鳥王,也著實想不出什麼惡毒的理由,反而被雪光刺得睜不開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最後隻得慌忙轉回房屋,再不敢出去。 與楊書雅的心情差不多,其他王府仆傭望著秋鳥王等人的玩樂,同樣覺得有趣,隻是看著看著,大家卻慢慢有許多難過和悲傷蒙上心頭。 童峰還記得,當年在衛都大營,他也是這樣和營內的軍士友人們一塊玩鬧,不知那些友人如今過得如何,還是否記得自己。 包信當年曾陪父母去北原城旅行,那時的雪很大,風很冷,但身邊有父母,真的很開心——可惜,那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父母已經去世了。 樓曉昔出身南林,沒見過多少次雪,但如果偶爾碰到一回,學園的孩子們比秋鳥王還瘋,一個個大聲歡笑,吵鬧得很,哪怕是現在,她還記得清清楚楚——隻是,大概再也看不到那種場麵了。 同樣出身南林的鄭職小時候沒有見過多少次雪,倒是他年輕時,來年城進修的幾年常見,當年明鏡館的老臣教導過他,雪漫乾坤,終有消解,罪惡蓋不住,總有漏出來的一天——即便過去多年,鄭職依舊記得這句話,相信這句話。 梁沐還是有些傻呆呆,眼睛直直的,她傻愣愣地推想,如果兒子還活著,不知道能不能也像秋鳥王這般快樂。 床榻上,殘疾的池青望著窗外的雪,聽著有趣的聲音,恍惚間好像回到了西境城,“我的妻呀,你還好嗎?還記得你我雪中相遇的那個傍晚嗎?還記得那時的霜樹紅梅嗎?” …… 素白的大雪從不單調,裡麵盡是彩色的情感,那是雲朵落入人間,造就出一整片的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