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拜過灶神後,家裡的大人就開始年關前的最後準備。春聯總是少不了的,這事自然落在陳恒身上,他提筆寫了一對:好年好景好運氣,多財多福多吉祥。 吉祥,正是陳丐山為尚在繈褓的三弟選的名字。 “一個雙喜,一個吉祥。希望我們一家人,都能像今年一樣順順利利。” 年三十的飯桌上,陳丐山跟家人宣布自己的決定。 陳啟自然不會反對,吉祥跟如意,這倆名字他都喜歡的很。唯獨二叔在一旁捂嘴偷笑,陳丐山看著覺得奇怪,就問道:“你在笑什麼?” “爹,我是想到你當初給恒兒取的小名。哈哈哈哈哈,再看看你現在取的。”陳淮津咧開嘴,完全沒去注意陳丐山黑下來的臉色。 周氏尋思著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可別又鬧出小兒子挨打的笑聞,趕忙出來打著圓場,“二狗這名字怎麼了,要我說,也就是二狗出生後,我們家日子才一日好過一日。” 陳丐山悶著聲點點頭,陳淮津還想出聲解釋本意,陳啟已經在桌下踢了他一腳,示意這個缺心眼的弟弟,別再給自己找不痛快。 “大家先吃飯,咱們邊吃邊說。”二嬸也趁機轉移著話題,對著周氏道,“娘,一會吃完,我陪著你去點香唄。” 每年三十晚上的子時,周氏都會帶上家裡的兒媳,去村頭的土地廟上香祈福,隻是今年顧氏要在家中做月子,這活就隻有二嬸能陪著她一起去。 周氏笑著應道:“今年把陳青、陳嫻兩姐妹也帶上,人多也熱鬧些。” 農家的女娃懂事早,雖然並無大戶人家的那麼多規矩,可逢年過節的習俗也是少不了要學習的,古人鄉土觀念重,對土地公跟灶神的敬畏還要勝過財神之類的多些。 男的自然也有類似的任務,一般去祠堂祭祀祖先都會交給他們,隻是今年這事沒輪到老陳家,落在別的親戚家身上。 “也不急。”陳丐山還是心疼孫女,說道,“今年有縣裡的戲班來村頭唱戲,先帶孩子們過去看看熱鬧,回來要是不累,你們再帶她們去。” 村頭的戲班,往年是沒有的。聽說是隔壁下塘村有人在外頭發了財,今年剛回來就慫恿村裡的裡正,才從縣裡把戲班請來。 這種事隻想著自己村的人看,容易落別人的閑話。下塘村的麗正也聰明,直接把戲臺子選在跟山溪村交接的位置。其他村子裡的人,過來也方便一些。 他們隻需要占了這個名頭,請人寫了兩行排頭,立在戲臺子兩側,既揚了名,也不會讓人覺得顯擺招搖。 陳青、陳嫻兩姐妹,巴不得同意。一邊跟奶奶保證,自己上香時絕對不會犯困。一邊期待著戲臺上的熱鬧。 吃過晚飯,陳丐山就帶上一家老小直接出門。隻有周氏跟二嬸抱著吉祥,留在家裡陪不能出門的顧氏。 本來雙喜也是不想帶的,架不住這孩子一直哭鬧。二叔心一軟,就把他抱在懷裡,告誡他不能亂跑後,才讓這小子得了這個機會。 今夜是個好天氣,明月當空,萬裡無雲。天上的星星,閃爍在戲臺正上方。陳恒趕到時,此處已經人山人海。 陳啟放下從家裡扛過來的兩條長凳,在外圍稍高的地勢找了個位置。陳啟拉著陳淮津在凳子上跳了跳,再三確認沒問題後,才拉著陳青等三姐弟站上去。 “爺爺,聽說戲唱到最後,會扔糖是真的嗎?”陳嫻眨著明亮的眼睛,她對聽戲不太感興趣。才吃過晚飯,已經盤算著一會的吃食來。 陳丐山笑了笑,“你要是能坐到最後,再想著要不要上去搶糖吧。” “姐,伱要嗎?”陳恒搓了搓手,對著陳青低聲道,“你要是想吃,我就給你搶。” “人那麼多,你過去湊什麼熱鬧。姐姐不吃,就來看看熱鬧。”陳青終究年齡最大,一說話就不同凡響。 “開始了,開始了。”雙喜在二叔懷裡,突然指著遠處喊道。 隨著雙喜話音方落,人群也發出歡呼。一名穿著戲服的青衣,款款走出幕簾,兩袖一甩舞過長夜。鼓聲、鑼聲逐一響起,一個彩球從半空中炸開,一副紅紙黑字的長聯隨即落下。 陳恒知道上麵的字,寫的是感謝下塘村人厲氏青雲之類的話,因為這字,就是他寫的。圍棋之上,陳恒的悟性還有限。可他的一手書法,經過書院的錘煉,已經勝過許多人。 今天第一場,演的是《玉蜻蜓》。這戲在揚州、姑蘇兩地都很有名氣,響亮程度不下於《梁山伯與祝英臺》。 但這則戲的內容,卻有點像許仙的兒子許仕林救母。不過較之故事離奇程度,也是不落於《白蛇傳》。 說的是姑蘇一個才子叫申貴生,因不滿長輩的指腹為婚,跑去法華庵避難。他來此,是因為自己元宵燈節對一名女尼一見鐘情。 陳恒一時也想不明白,這姓申的小子,是怎麼會對尼姑產生興趣。總之這兩人互吐愛意,姓申的小子留下家傳寶物《玉蜻蜓》,作為定情信物。 不久,這尼姑便有了姓申的孩子。 真的是個猛人,陳恒再一次感慨。 不知道編這戲的人,是不是道門中的人。真的是太壞了,直接讓這位女尼,在法華庵中生下孩子。 後來碰到申貴生的原配妻子,指使家丁大搜法華庵,女尼就讓庵中的師太,將自己剛剛生出的孩子悄悄送出寺廟。 戲唱到這裡,第一天的內容就算完了。下塘村的裡正帶著幾個壯丁,提著堆起的年糕,臘肉,半隻豬腳等物放在戲臺上,以作答謝。 演女尼的那位青衣,則捧著盤子走出來,將糖灑向圍上來的孩童。 等到搶完糖,大家就可以回家準備最後的守歲。照例是陳啟扛凳子,陳丐山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頭。 陳恒跟著兩個姐姐,走在二叔的前頭。 “弟弟,你以後可別喜歡上尼姑。”陳青看完戲,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太可怕了,怎麼能在寺廟中生孩子,不怕佛祖責罰嗎? 陳恒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叮囑,也有些哭笑不得,隻好道:“姐,你放心吧。你弟沒那麼傻。” “尼姑有什麼不好,他們倆畢竟是真心相愛。”陳嫻卻出聲反駁,“要我說,那個原配妻子才是,成人之美不好嗎?” 陳青也說不上來,想反駁又想不出話來,猶豫半天,才道:“反正弟弟不可以。” “那倒是,弟弟要是找個尼姑,爺爺怕是……”陳嫻做了個搖晃不定的姿勢,大概還記得今年陳淮津氣暈陳丐山的事情。 陳恒笑著搖搖頭,“二姐,你當時不是哭的最兇嗎?” “我哭是因為擔心爺爺,但爺爺身體不是好了嘛。”陳嫻一攤手,真有幾分陳淮津樂天派的樣子。 陳淮津不知道女兒說了什麼話,他還在後頭應付著雙喜的問題。 “爹,我們家有傳家寶嗎?你悄悄告訴我,我不跟哥哥姐姐說。” “有啊,怎麼沒有。”陳淮津嗤笑一聲,“你爺爺有根棍子,以後就是留給你的傳家寶。你以後拿著它,當你的定情信物。” 雙喜麵露驚恐,“是打爹爹的那根棍子嗎?” “怎麼,你不喜歡?” “給哥哥吧,給哥哥吧。讓他拿去送給女和尚。”雙喜趕忙縮到陳淮津脖頸,他現在想到陳淮津被打的場麵,還是心有餘悸。有段時間,他見到陳丐山真是怕得要死。 “都乾什麼呢,走快點。” 陳丐山在前頭站定,催促著一家人趕緊跟上,眾人這才稍稍加快些步伐。 回到家,周氏已經準備好晚上祭拜的東西,隻等二嬸收拾好雙喜,由男人們看家。又帶著女眷們,往土地廟出發。 ………… ………… 大年的頭幾天,鞭炮聲在村內就沒停過。 初三過後,走親訪友的安排就少不了,好在陳恒還小,又說自己想在家中讀書。陳丐山等人出門時才沒帶上他。 受他牽連,雙喜也沒趕上出門拿歲錢的好事。隻能老老實實聽從二叔安排,跟在陳恒身邊一起讀書。 陳恒擔心影響這孩子讀書的心情,便將自己在戲臺處搶來的糖果通通給他。這小子,這才不情不願的跟著念了幾句。 不過很快,他就乾了件讓陳恒極為惱火的事情。 那是初五的下午,陳恒想著給雙喜一本三字經讓他自己看著玩,結果這小子倒好,把這書藏到雞舍中,還謊稱自己忘記放哪了。 陳恒開始還信以為真,覺得這書隻要在家中,總會有找到的時候。結果到了下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奶奶給雞舍裡的雞喂食時,從一處草堆中找出那本《三字經》。 這可把陳恒氣炸了,當場就把雙喜抓到房間,讓他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說,是不是你故意藏得。” 陳恒手拿細長竹條,覺得要給自己弟弟一點教訓看看。 “我,我……”雙喜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伸手懇求道,“哥,你打我吧,別像爺爺一樣把自己氣到了。” 陳恒那裡會跟他客氣,雙喜今天這事傳出去,得遭多少讀書人的閑話。直接拿起竹條,就往雙喜屁股上抽。 雙喜那裡想到他哥會別出心裁,趕忙朝著外麵求救,“爹,救我,爹,你快來救我。” “打重點,恒兒,給二叔狠狠教訓教訓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子。” 屋外傳來的話,算是撲滅雙喜最後的希望。 陳淮津樂不可支的蹲坐在陳恒房間外,推著身側的陳啟,“哥,我給你講個笑話,你聽不。” 陳啟總覺得對方放不出什麼好屁,可屋內的慘叫聲著實也有點瘮人,索性道,“你說吧。” “我之前在揚州聽人說,讀書人科舉的時候有個規矩。說是從懷裡搜出四書五經的人,把書沒收了,還能繼續進去考。” “要是從身體下麵搜出來,那就直接逐出考場。哥,你知道是為什麼不?”陳淮津一臉壞笑。 “為什麼?”陳啟相當配合的挑挑眉,示意對方趕緊說。 “因為夫子嫌臟,哈哈哈哈哈哈。” 陳淮津自顧自笑得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