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畫中人
  乾柴添入烈火中時,升騰起的橙光竄到茶壺炭黑的底部。水氣翻湧,白煙消散於空氣中。信達第一次煮茶,手法還有些不靈便,好幾次都要躲避著水氣的方向。
  信達倒是有心把求教的目光放在二哥身上,可陳恒也是個門外漢。後者看的書雖多,卻很少涉獵茶經一類的閑書。
  倒不是不屑,隻是陳恒自詡走的‘牛飲派’,什麼條條規矩,對他而言都是虛設。他就喜歡等茶涼下來後,一口飲盡。
  “水煮開就行。”察覺出弟弟的異狀,陳恒從手中的文書中抬起頭,扭身笑著吩咐一句。
  二錢一兩的茶葉,哪有這麼多講究。
  “喝茶這件事,重要的是跟誰一起喝,而不是茶的好壞。”
  窮讀書的,即使喝便宜的茶,也能喝的如此理直氣壯。人啊,果然還是要讀書。
  “哦。”信達點點頭,他跟著陳恒已經有段時間。
  這個才離開山溪村的少年,也在一點點打開視野。他覺得陳恒說得對,可細細一想又有些胡說八道。
  營地維持到現在,一切都在步入正軌。
  藝術,果然不是窮人能學的。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回去的馬車內,寶琴看著心情不錯的英蓮,有心想教導對方關於世俗的禮節,可看著英蓮揚起的嘴角,猶如孩童般的快樂愉悅,卻又忍不住陷入沉默。
  …………
  對於女孩子間的友誼,陳恒跟薛蝌都不打算評價。隻是想到自己若背著江元白等人出去玩,好友們怕是不會讓他們睡個安穩覺。
  寶琴的美最好解釋,她的容貌就如天上的明月。不論月圓月缺,見之隻需贊美即可。無可挑剔的本身,就代指著傾城傾國。
  幾人又稍作閑聊,話題就轉到薛蝌的畫作上。陳恒對此也很是好奇,“你跟著徐師都學了這麼久,怎麼還不見伱拿出畫作來給我們看看。”
  “確實是這樣。”薛蝌十分有感觸的點頭。
  帶著疑問讀書,也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不會給他添麻煩吧。”英蓮怯生生的問道。
  陳恒這一看,不免覺得有趣好玩起來。
  心中略作思索,寶琴還是決定試著建議道:“姐姐,以後在人多的時候,之前的事情還是不宜多做。”
  陳恒將注意力轉到桌麵的物件時,信達卻已經煮好茶,揚手招來薛蝌等人。
  陳恒聽的想笑,將信達泡好的茶遞到對方麵前,輕聲道,“書院也有書院的熱鬧。”
  哎,這姑娘,連嘆息也隻敢藏在心中。麵色倒是鎮定如常,隻把雙手藏在袖中,讓人看不出握緊的力度。
  既有血緣關係上的信賴依從,也有對其諸多照顧的感恩,更藏著對哥哥學識、人品的尊敬。
  “哈,哈哈,哈哈哈,能吃到恒弟親手剝的東西,真是三生有幸啊。”薛蝌尷尬的接著話茬,他才說完,又覺得這話聽著實在胡鬧。
  信達卻是心頭一悶,不是吧,我手中這杯茶也是給二哥留的呢。
  要相信老百姓的智慧,也要發揮老百姓自己的能力,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英蓮自小跟被拐兒童接觸的多,想對一個人好,不免拿出幾分舊日照顧人的姿態。這份心意,她不知如何表達,就藏在一點一滴細微的關心之處。
  有些事,陳恒做的低調隱晦。信達卻一一看在眼裡,更覺得二哥的不同之處。
  要是再多嘴,她自己的一番心事,也會變得尷尬。
  她忍不住看得癡了,隻覺世間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處。
  是該說命運的離奇,還是該感慨緣分的天注定呢?
  陳恒不得而知,他兩手在胸前一錯,身體微微後仰,目光時不時落向人群中的身影,又打量起四周的景色。
  “哈。”聽著好友的感慨,陳恒微妙的發出感嘆聲,也不知道如何評價。
  他們幾人的座位也有意思,信達守在陳恒的左手,擺弄著茶點。英蓮則大大咧咧的直接坐在陳恒另一側,大家對此還算能接受,不會少見多怪。寶琴陪著薛蝌,坐在陳恒的正對麵。
  陳恒對鑒賞美學這一塊,沒有薛蝌這般講究的說法,隻好將神韻粗淺的理解為氣質。
  幾人匆匆喝過茶,薛蝌跟陳恒便迫不及待的將寶琴、英蓮送上馬車。等到馬車駛進城內,這兩人才重重舒口氣。
  “啊?”英蓮有些好奇,她隻是沒跟外界怎麼接觸,並不代表癡傻。
  累得很,你把握著不住。
  說不上是為什麼,他就是有種直覺,寶琴好像知道自己在看她。
  不過二哥是個做大事的人,對於這種小事沒功夫研究,自己倒是可以查漏補缺一下。
  “回去的時候帶點吃食給她。”陳恒自覺還是了解林妹妹,“芙蓉糕、冷香糕都不錯。”林黛玉口味偏鹹,他今日的茶剛好清淡解渴,“一會帶些茶回去。”
  那份如春日路邊小草一樣的生命力,在雨打風吹後,反倒更讓人覺得不凡之美。
  他依舊保持天天來的習慣,更多的隻是象征意義。
  還能讓陳恒操心的事情已經不多,作為眾多學子的司令塔,除了處理些應急的事情,倒不用過多思慮。
  “帶了的,小姐。”
  “做好一件事,最好、最快的辦法。就是大家各司其職,做好分內的事情。”
  可要將其都歸入到我見猶憐當中,又容易忽視英蓮身上因苦難而得的堅韌。
  所有的這些匯集在英蓮眼中,都叫她越看越灼灼生輝起來。眼前的少年,所現出健康幸福的愉快和少年特有的秀美,混雜著陳恒兩世為人的厚重自適氣韻,又何嘗不是一幅絕美的畫。
  “這甄姑娘,真是膽大啊。”
  薛蝌拿起新晉藝術家的架子,倒讓陳恒聽的一陣可惜。這麼好的畫紙,做完就要燒啊。
  她們兩人回到書院後,寶琴就辭別英蓮。獨自將陳恒泡的茶水跟購買的點心交給黛玉,後者果然露出欣喜之色。
  “林姐姐還在書院中呢,總不好丟下她,我們自己在外麵玩個痛快。”寶琴笑著解釋,她的熱茶,自有春雁幫著處理。
  那些逃難來的流民,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三歲小兒。
  他曾見過盛裝如明月的寶琴,也見過林間騎鹿輕吟奏笛的黛玉。
  膚色雖說不上白凈,可也有它自己的妙處。從側麵看,陳恒直挺的鼻子,高的額部,微微蹙著的清澈眼眸,注視著對麵的薛家兄妹,含笑的唇上長著不易察覺的柔毛,更顯得年少可愛。
  去何處挑水、又去哪裡建茅廁,他們反倒比不通世事的學子更清楚。
  但你若說,學子的出現是毫無作用,也不盡然。他們作為府衙的半個代表,每日出現在營地的本身,就代表府衙對流民們的牽掛態度。
  陳恒寫《治安疏》時,信達也在旁邊候著呢。
  背地裡對好友妹妹的點評,總不是什麼好事。
  要是江元白、錢大有在此,肯定跟他們兄妹倆很有共同語言。這個姑娘做什麼都是如此天真爛漫的姿態,倒叫人不好乾涉指責。
  人有愛美之心,亦有比美之心。當兩幅絕美的畫作擺在眼前,心中升起對比之下無可厚非,隻要不是強行分個高下,那都是風雅自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