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數次問過自己,如果還能有再來一次的選擇,我會不會離開這個村子,去尋找另一段陌生的人生,隻是人生路漫漫,那有什麼一帆風順,對於貧苦人家的孩子,隻不過是從一個貧窮的家到另一個貧窮的家,僅此而已。 我結婚了,我的丈夫姓徐,叫徐良善,那天下著雪,很大很大的雪,我穿著樸素的衣服踏進了那件樸素的房子,房子裡有木頭製作的櫃子,有木頭製作的桌子,什麼都有,不過在第二日又被四社村民都拿走了,這些東西都是從別人家借來的,我的新家其實什麼也沒有。這年我二十歲。 、在二十歲的秋天,我再次見到了吳天,他的胡茬很長,很濃密,他說他考了大學,那時候我又能懂什麼,我正準備嫁給我未來的丈夫。 夜晚的星空下是美麗的,那天晚上是我在漫長歲月中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夜晚也是如此美麗,星星原來那麼漂亮,隻是帶著沉重的心,什麼便也看起來很沉重。 “還好嗎”?吳天問。 “就那樣”。我說。 “聽說你冬上要結婚了”。吳天說。 '“嗯”。我說。 “要不你跟我走吧,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吳天說。 “什麼意思”。我說。 “我喜歡你”,吳天說。 我記得那天還有微弱的風吹動起我未來的丈夫剛給我買的碎花裙子,每個人都說我穿上這條裙子好看,就連我的母親都再次對我豎起了大拇指,可是我知道我最討厭穿裙子,因為裙子就像牢籠禁錮了我的自由。 我的這場久違的婚姻裡,我的丈夫給了我家足夠的重視,也給足了我父親在這個村子裡消失了多年的臉麵,那段日子裡我恍惚看見我的父親早已彎曲的腰桿再次支棱了起來,所有的村民也並未提起過我的丈夫那些惡劣的行徑,因為我的丈夫什麼壞事勾當都能乾的出來,所以他們不乾,因此在這場婚姻裡仿佛隻有我家,甚至於來說隻有我被蒙在鼓裡,或許我的父親早都知道我丈夫那些臭名昭著的事,隻不過我的父親在那段時光裡急需要這麼一位臭名昭著的女婿來為他短暫的扶起那直不起的腰桿,所以他又何必去在意女兒過得幸不幸福呢。 “你知不知道徐良善的為人,我聽我爹說他就是個廢物”。吳天說。 星星逐漸黯淡下去,似是有暴風雨前來,風也開始大了起來,吹動兩個人的衣襟。 “我馬上要結婚了”。我說。我隻能這麼回答他,再無言,我便想起了當時吳天在那個冬天含糊不清所說的話,和他將棉帽戴給我時那溫暖的溫度,我在想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來的這麼荒謬又來的這麼真實,最終造就現實和夢境混雜在一起的道不明的現在和此時此刻。 我走了,走的乾脆,走的不拖泥帶水,吳天還有他的人生,我的人生也已固定在此,是無法撼動的牢籠,我不能怪罪於他說的太遲,我也不能怪罪於那個冬天,我更不能怪罪於任何人,我隻怪罪於自己,怪罪於沒有思想的自己,隻活在別人口中的自己,我找到了我的姐姐,她正在給她三歲的兒子喂飯。 “你和姐夫是怎麼認識的”。我說。 “在·一次逛街的路上,他不小心撞了我,他比我大兩歲”。我姐說。 “就這麼簡單”。我說。 “是啊,在之後偶爾見過幾次麵,就熟悉了”。我姐說。 “你們是相互喜歡嗎”?我說。 “傻丫頭,那有什麼喜不喜歡,搭夥過日子唄”。我姐說。 “可是我看你嫁給他的時候很開心呀”。我說。 “那你不開心嘛”。我姐說。 “不開心”。我說。 “是我想嫁給他的,他說他也想娶我”。我姐說。 我沉思和我姐的對話,在那段時間裡我仿佛失去了靈魂,我不知該對誰傾訴內心的煎熬,那是一種恐懼夾雜著退縮,卻又不得不迎難而上的心情,我陷入無盡的深淵,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無法走進,在這一年裡,在這個秋天,我和柴雪的友誼也走到了盡頭,我隻對她說過吳天告訴我說喜歡我這件事,而柴雪不知是無意還是單純,她將這件事又說給了她們家裡人,柴雪的二伯剛好是上門女婿嫁給了我丈夫的表姐,在一切因果下仇恨的種子在我的丈夫為我家投資第一份錢的時候就沒有斷過,而那些錢是背著更高的利息借來的,他的窮困因為娶我而變的更加貧窮,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在我二十歲的冬天,我第一次有了想死的沖動,那個深夜,我的丈夫一邊侵占我的身體,一邊侮辱我的靈魂。 我再一次見到了我的兩位同母異父的姐姐,在我的婚禮上,她們穿著破舊的純白色大衣,那應該是她們穿了很久很久的衣服,當年堵在門口罵過她倆的婦女仿佛忘記了那件很遠很遠的事,她們互相擠在一起寒暄,張大勇舔著臉在我二姐身邊轉悠,我二姐身邊多了一位穿著時髦的男子,相比於我二姐身上破舊的大衣,他穿的便時髦多了,還戴著大大的禮帽,說話的時候帶著一股外地人的腔調,我二姐讓我叫他姐夫,我叫了一聲,他顯得很高傲,隻回了一個嗯字,便在我家新蓋的院子裡轉來轉去,像是領導來視察工作,不過他在見了我家端上來的豬肉粉湯時便原型暴露了,也顧不得高雅的姿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像一條餓瘋的狗撲向豬肉粉湯,我的二姐也是,還有我的大姐,她們完全失去了昔日在我眼裡留下的光彩,如今被狼狽所取代。我的兩位異性姐姐一邊大口吃著豬肉粉湯一邊給我臨走時的教導,這是我們這邊的習俗,由過了門的姐姐教導以後嫁過去該注意的事項。 “怎麼樣”?我大姐說。 “不知道”。我說。 “嫁過去一定要勤快,踏實”。我二姐說。 “嗯”。我說。 “他對你不好記得跑路,不要歪脖子樹上吊死”。我二姐說,我大姐姐聽到這話在偷偷抹淚。 “我不會跑的,那樣丟人”。我說。 “丟什麼人,我都準備馬上要跑去南方了,男人靠不住”。我二姐說。 “我不會跑的,這是我的家”。我說,我的大姐將我的二姐推走,她的眼睛紅紅的,她老了很多,已經有皺紋爬滿了眼角,她已經見過了她的兒子柴春山,可是她在另一個很遠的地方又有了兩個兒子,她說她做的火車來的,是有人給她打了傳呼,我知道那個人不會是我的父親,應該是她留在這裡的兒子,她說千萬不要聽我二姐的話,我二姐就是個騙子,讓我好好過日子,再苦的日子也不能跑,跑了就一輩子也回不來了,是真的丟人,這些話我聽得進去,也將伴隨我的一生。 我進了徐家的門,在深夜迎來了我醉酒的丈夫第一個巴掌,我在震驚的同時又迎來了第二個,我想起我父親第一次打我時的情景,兩者的不同之處在於我的父親留有餘地,而我的丈夫是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