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萬家幸就很贊吶(1 / 1)

萬家幸 禾之如生 5734 字 2024-03-24

“有了,萬家幸,哇啊,這個好啊,簡直無敵好吧…”萬長貴咆哮著闖進病房,那一呼一喝,儼然萬軍之勢,房內的孩子可遭不住這陣仗,隻一下,淚就跟著喊聲私奔了。於是房內親戚們盯向萬長貴,用視線把他逼了出去。   老萬家四世同堂,祖母馮佳潔,癡呆癥,不好對付,所以除了那位可憐的老奶奶,萬家大院的長輩們都擠在了這間容量並不大的病房,對,很擠,擠到大伯萬古祥來混了句吉祥話也就走了。   剛出生幾天的孩子,姑姑抱完嬸嬸抱的,如同某種詭異的儀式,嬰兒遞來送往,最終送回病床上躺著的那位即將登上“母親”這一寶座的女人。她住嬰兒額上一親,這富有魔力的一吻,怎麼也哄不好的孩子馬上就不哭了。   “嘖,還是跟娘最親呀。”姑媽羨慕了,這般水靈、晶瑩剔透的小娃娃,怎麼就沒投在自家呢?她暗自退了退,而她兒子還在往前湊。   那缺門牙的小兔崽子,嘴裡沒個把門的,說出來的話就是跟尋常人不一樣昂:“嘿!他尿…尿了。”一語驚了滿屋親戚,姑媽正氣著要教訓他,妙在此時滋出來一滴濺在了小夥子鼻子上,哇哇哇也跑出了病房。萬長貴瞧見,攔他,招呼著,拽住他耷拉老長的衣服……   嘿,不搭理他,倒是把阿貴給拽著拉走了,一個勁兒往廁所鉆,萬長貴就跟著唄。還能接著問——   “菜寶,快說,萬家幸這個名字,棒極了,對不對?”   徐大材洗把鼻子擦擦臉,然後發覺不對勁兒,又洗了洗臉,總之就是不搭理他萬長貴。於是成功讓萬長貴著急了。   “說啊!”阿貴抓著他,逼他回答。   “說啥?”徐大材,懵懵又懂懂。   阿貴服了氣,“你就這樣吧!”說完小跑回門口,貼著門縫往裡看,嬸子在和孩子說著吉利話,他的父母,孩子的爺爺奶奶,已經在為孩子的將來作打算了。這裡很樣和那麼,我萬長貴進去……   他被第二次哄了出來。   不對啊,我萬長貴說什麼也是他爸爸,憑什麼不能去看自己的兒子…   第三次哄了出來。巧在二伯出來點了支煙,“二伯,萬家幸這名字……”他正想說什麼,二伯萬古碑一扶眼鏡,叼著煙嚴肅起來:“阿貴啊,二伯可要說說你了,這麼重要的日子,你看看你,什麼樣子,像話不像話,你——你也為哲心想想啊,人家剛遭那麼大罪把孩子生出來,你父母明裡不說,是給你麵子,咱倆的關係……”   萬古碑和萬長貴的關係,同謀,一個幫另一個藏玩具,一個幫另一個藏私房錢。   “你說得對,二伯,隻是我那名字……”   “你老惦記那破玩意兒做啥子?”二伯把香煙拿在手上,把不屑掛在臉上。   萬長貴被問住了,這個問題……他還真得好好想想。   這時徐大材伸著脖子探腦袋,“二伯,啥玩意兒啊,這麼香,給我來口。”這孩子從來不會求別人,請別人,上手就是搶,還真叫他給搶走了。   二伯一急,便罵:“二伯是你叫的嗎?小兔崽子缺門牙就了不起啊,連輩份都不管了?……”   於是二伯去逮徐大材了,萬長貴則陷入了自我懷疑——難不成,萬家幸,不是個好名學?好像也是個這麼道理,你看,萬家安幸,又有哪一家不幸呢?咦——!細思極恐,看來這件事還是很找專業人士來解決啊!二叔說得對,這不是自己該惦記的,作為一個有事業心,家庭美滿的男人,他應當……   砰,背後那扇門忽一下打開,萬長貴老母親胡永敏揪著他的耳朵把萬長貴扯了過去,說:“別擱兒瞎桿著了,就聽你的成了,孩子就叫萬家幸,你這一天天鬧鬧騰騰的。真不知道是怎麼把哲心這麼好的孩子給拐了回來。”這下萬長貴是真尬住了,真不好意思了,特別是老父親萬古風,拍肩是一嘆息,轉身一嘆息,回頭還是一嘆息,萬長貴是怎麼應對的呢?他淺淺地笑了兩聲。   哲心也笑了,於是萬家幸跟著笑,她幫忙打圓場:“爸,媽,他這人就這樣,我也覺得萬家幸這名字挺好,豁,萬家安幸,我家孩子就得有這種誌向…”她握住萬家幸的小手,舉拳,大手攥住小手。   是嗎?好…好,那就叫萬家幸,不改了。   看看,好日子不是?他那垮了幾年哭喪臉的堂妹萬彩煥也難得笑了笑,這小姑娘,給萬長貴的感覺像是上世紀的黑白相片配上獨特的藍調,循環地播放著。很不招人喜歡,再看徐大材,已經不被允許踏入門內了。   萬彩煥她離人群很遠,觀望著,總是這樣。而在這觀望中,這一家人,真是好一個其樂融融。   也直到兩年後,一紙休書呈在麵前時,萬長貴再次想到——萬家安幸,又有哪一家不幸呢……這時是千禧年,萬長貴二十六歲。   你知道秘密是人心裡的疙瘩,精明的人甚至會為疙瘩準備一個保險櫃。   而如此秘密,萬長貴隻有一個,這輩子沒打開過幾次,那是小學時讀《吶喊》時的事,他發現這書活了。翻書起風,合書落,落至尾頁,那些字動了起來,   黑蟻?拂去,不落。它們是字,還是那些字,但是,是活的,黑蟻般亂爬。   把書合上,把書拋下,書頁就在地上展開,後退,驚呼。但它們不會追過來,隻會在書頁上爬動,重疊,來往交錯,然後排列,組成的新內容是——不,不,不…怎麼可能?!老四他死了?……之後文字重新排列,書還是書,和之前,一般無二。   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句話和書本身的內容沒有什麼關係,之後萬長貴還接觸過幾次類似的靈異,當初能遇上玉哲心也似乎正是因為它。   它傳達,亦或說,它記錄的是曾存在於附近某人的強烈情感,阿貴是如此認為的。   大學時萬長貴撿到過一賬單,團成團的賬單,撿到是偶然,打開更是偶然。隨意的塗畫,無意義,無內涵,卻是一瞬間,爬動,重新組合,傾訴的是——好無聊。這不合情理的也是偶然。   那位無聊的女孩,沒有走遠。學生嗎?總之打聲招呼吧,怎麼說?那……   同學,哪個專業的?   天河市,四所大學,上來就問人家這個,真是…話都說不好了。   臨床醫學……天河醫學院?我這野雞大學的就別高攀了吧……   天吶,這是成功了嗎?要到聯係方式不是成功是什麼?   我萬長貴先脫單,離神明最近的一次。試說誰敢相信,這麼一個學土木的二楞子,長得就那樣吧,而身世,萬家大院……   對啊,憑什麼!……是說我…憑什麼……和你在一起……   啊?踏實,我嗎?……啊?有前途,我嗎?……你說是……那就是是吧……   是…這樣……是這樣,口口聲聲的是這樣,這如今呢?   孩子兩歲了,信很長。那年代,瞬息萬象,她的字體卻還是那個秀麗,還是那個即使揉皺也斂不住的俊氣。紙張半邊紅色,半邊黑色,像潘多拉魔盒,接觸前就散發不祥的氣息,最好的處理方法是團成團,狠狠碾碎。   萬長貴踩了下去,卻沒能一連碾碎,因為他踩在紙麵上,踩在重疊、重新組合的大字上——別怪我,我已經不我了…不,不,不…我還是我,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哪裡出了問題,還是怪我好了,又能這樣多久呢……   而信件本身就更為委婉了,一字一句,條理清晰,她在論述:他們的感情破裂了。於是隻需要離醫院去五公裡遠的法院起訴,離婚就輕鬆地成立了。   萬長貴又能做什麼呢?   喝酒,喝悶酒,一個人。那位曾勸他喝酒的婁醫師說得對,想不透的別去想,忘不了的交給酒。   然而那卻是萬長貴第一次碰酒,一瓶沒盡就倒下了,醉著撥動電話。無助的孩子又會去找誰呢?   桌上的電話嘈雜著,燈光晃眼,這一瞬間他發覺自己醉過了,醒了,那些模糊的話語還在回蕩,“離就離,咱不怕她……你是小的,得聽老的的話……她要離,咱跟她離……咱們老萬家也是要臉的。”…想吐。   那是他母親的聲音,而緊接是大伯,“俺就說這個當醫生的女子沒好人,瞧瞧!”看來,滿院皆知。萬長貴搬出大院已經有五年了,作為天河鐵建的一位領工員,他總歸要跟著現場跑,而玉哲心,天河市中心醫院一位醫師,兩人合租的這間房子也是醫院出門拐角,她在產後立即復崗,萬家幸在萬家大院住,萬長貴在家而玉哲心不在,幾乎隻有這一次。   當年那位踏實、有前途的少年,沒有被時間留下任何痕跡,那麼,這還真是個枯燥、令人乏味的人。——   好無聊?想吐,想把一顆心吐出來。   自己真的長大了嗎?總之胡永敏絕不這麼認為……成熟的大人會怎麼做?跟玉哲心談談,這才是首要的……   可萬長貴聯係不上她,最後找到她時,沒有任何回應,問而不答,再問就不禮貌了。於是到了抉擇,萬長貴要做對的事——如果那是她所期望的,自己何必無意義地掙紮。   法官在宣講,講什麼?……他的鼻子好大,他叫什麼?萬長貴記得自己是知道的,常遠方?對,這個奇怪的名字。   一個接一個的離座,為何?哦…結束了,胡永敏拉著萬長貴離了法院。   自己最終什麼都沒做,茫然迎接的未來是:一個嶄新的單親爸爸誕生了。值得慶賀,他英勇的父母在這場戰役中為他保下了孩子,還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嗎?   開宴,擺酒!   萬長貴不會喝酒,他沒有習得這個叫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一杯杯喝了又吐,吐了再喝,也許酒中裝的是過往的人生呢?   那可太棒了,怪不得這麼醉人,這麼令人作嘔。   喝,喝下去是好的,喝下去就再見不到了……他最終不還是沒能明白她為何要提離婚嗎?甚至連孩子也絲毫不顧及。   吐,吐出來也是好的,吐出來不就再沒瓜葛……“別怪我…還是怪我好了,又能這樣多久呢……”能感受到的隻有自暴自棄,她留下唯一明確的信息嗎……   再喝……求婚時她的表情,孩子出生時,去民政局時,去法院時……忽一下沒了印象,那張臉,那張摸過、吻過的臉,隻一下,沒了印象……哈,喝著喝著喝出了笑,就把笑喝下。   再吐……說白了我有什麼錯?啊?!我什麼都沒做,我能有什麼錯?!……一個破醫生,一天天那麼多事,她帶過孩子幾天?……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喜歡她什麼地方呢?……吐著吐著吐出眼淚,這再正常不過。   她身上清香,曾以為是嬌嫩的牡丹,結果是正氣的蘭草。房內沒留下一片花瓣,花香卻還沒散。搬回去吧,回那老院子……   萬長貴倒在了廁所,再醒來已是半夜,他隻覺得吵,吵!誰家孩子,大半夜哭這麼大聲,沒個人管管?閉嘴!閉嘴啊——   捶動地麵起身,瞇著的他看見的是,直刺眼的深紅——血。   “是,當時地上不少酒瓶,我沒打理,兩歲的孩子踩了上去,滑倒……摔破頭皮,然後就趴在地上……”   哭……一直哭……直到……   而我,什麼都沒做。